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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回忆是偶然的月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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肋下的血液渗进白布,在昏暗的烛火下颜色愈发不详。照红叶咬住刀柄狠狠勒紧了绷带,眼前一阵发黑,她颤抖着松开齿关,短刀砸在叠席上发出钝响。
她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汗水浸湿了额发,外衣团成一团堆在脚边,薄薄的单衣黏在身上,她拖过木盆,给自己擦洗身体。
照红叶向来好勇斗狠,这次和土御门的一群阴阳师对上,那群杂碎一个都没能活下来,但照红叶自己也受了伤,被诅咒的伤口迟迟无法愈合。
以前那位公主总会悉心呵护自己,受了伤往往也能迅速得到治疗。因为习惯了那样的温柔,独自一人时这样的疼痛反倒比遇到公主前更加剧烈。
但这并非不能忍受。
照红叶用了很多年习惯了公主的陪伴,现在无非是用更长的时间遗忘她。
毕竟妖怪的寿命总是比人类长的。
照红叶沉默着拧干粗布,擦拭雪白的肩颈。
她受了伤但是感应能力依旧敏锐,察觉到室内的异样气息时她立刻拿起了短刀。
刀锋向外,正对着那处异样气息的所在。
像是泼散开的浓墨,一个人影逐渐出现。他依在矮桌边,手里端着一支烟杆。
矮桌上的烛台照亮了他半边身子。他睁开的一只眼睛瞳孔是流丽的金,坐在那里的姿势看似懒散,连衣襟都是敞开的。
距离上次的别离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奴良鲤伴褪去了残留的稚气,成长为了越发俊美又痞气的青年。
他看着照红叶的眼睛,叹气:“你真是像风一样,稍微不注意,就从指尖溜走了。”
照红叶放下刀,有些吃惊:“奴良鲤伴?”
奴良鲤伴起身,走到她面前:“很奇怪吗?只要我想,我总是能找到你的。”
他坐在她身边,伸手想要触碰她肋下的伤口,被照红叶一把抓住手。
奴良鲤伴抬起头:“我不会伤害你。”
照红叶皱眉:“你来这里干什么?”
奴良鲤伴放下唇边的烟杆:“放轻松。”
一边说着,另一只被照红叶抓住的手依旧上前按住她的伤口,手心白光亮起,照红叶感受着那久违的温暖,愣住了。
奴良鲤伴收回手,笑笑:“现在感觉好多了吗?”
奴良鲤伴以前就说过,他继承了人类母亲身上的治愈之力,没想到效果这么好,丝毫不逊于他的母亲。
伤口完全不疼了。就连土御门家那群杂碎阴阳师留下的诅咒也被消弭干净。
照红叶摸摸伤口在的地方,现在那里已经一片平滑。
“终于找到了。因为你的不辞而别,奴良组二代目夫人的位置可是空缺了好几年呢。”奴良鲤伴说。
照红叶:“我什么时候成奴良组二代目夫人了?”
奴良鲤伴:“你答应过我的。”
我答应你什么了我怎么不记得?照红叶抬头看向奴良鲤伴,正对上他的眼睛。
他的态度很平静,甚至乖巧地坐在她的面前,温和无害又充满爱意地看着她。
但是他在照红叶面前屈膝是他愿意,而不是他真的毫无攻击性。
奴良组二代目夫人?
照红叶断然拒绝:“不可能。”
想都别想,难道要她对着奴良滑瓢喊父亲吗?!奴良滑瓢那张脸都会笑烂的好不好!
更别说还会见到那个公主……
因为被想象中的画面惊到,照红叶浑身一颤,格外激动地上前拎起奴良鲤伴的衣领,恨不得把他摇醒:“你清醒一点!年纪轻轻结什么婚,酒不好喝还是花街不好玩?”
奴良鲤伴眨眨眼,似乎没料到照红叶反应那么大。照红叶接着恐吓他:“我的占有欲可是很强的,真要和我在一起,你连多看别的女子一眼都不可以。你看我脾气这么差,说不定还会家暴你。我不会做饭,讨厌家务,天天在外面晃,根本不顾家……”
奴良鲤伴反手握住她的:“所以说我们天生一对啊。”
照红叶:“哈?”
眼前的青年也跟着凑近她,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搭在她的腰上:“你不让我看别的女子,我就不看了,反正她们都没有你好看。家暴我不怕,你又打不过我。不擅长家务喜欢出去玩就更不是问题了,家务活交给组里的妖怪去做,到时候你我一起天南海北四处游荡,这样的生活真是想想都开心。”
照红叶:……
糟糕,有点心动是怎么回事。
奴良鲤伴把她搂进怀里,在她耳边轻轻地说:“请放心地交给我,我奴良鲤伴,此生会用一切力量保护你。”
没有人面对这样深挚的告白还会无动于衷。
即使只是浅薄的感动。
有那么一瞬间照红叶说不出话来,她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微微侧过头,正好吻上了奴良鲤伴的唇。
照红叶没有她自己说的那么糟糕。
奴良鲤伴一直知道。
他好美酒,好美人,好无拘无束,成年以后迫不及待地离开从小待到大的奴良组,追寻更广阔的天地。
一个午后,他因为避雨躲进某间屋檐,拐角处传来脚步声,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轻而沉稳。
某种奇怪的感觉促使他抬头,看到摘下雨笠的照红叶的那一瞬间,他的指尖颤抖了一下。
一见钟情是一件特别不好形容的东西。
奴良鲤伴以前也不信,直到他亲身体会到。
他在春日繁花的雨后遇见了照红叶,终于在深秋的落叶前拥抱到她。
照红叶不是个合格的情人,她散漫又不负责任,是绝对的武斗派,崇尚暴力,性格有时冷漠有时暴躁有时轻佻但就是不温柔。
但她对自己总是抱有一种奇异的纵容与耐心。
她会从背后抱住自己,握住自己的手,教他如何更熟练的运用妖怪的力量。她的手心温暖而指尖微凉,在自己耳边极尽平和地教导自己,声音轻而缓慢,一个字一个字敲进他的脑海里。
而他的成长突飞猛进,甚至可以压制住照红叶时,照红叶也只是拾起地上断裂的武/士/刀,一笑而过。
她比他年长,所以她带着他去过很多地方,她告诉他路过的一块岩石的故事,把那块岩石旁美丽的花摘下来送给他,告诉他几百年前东山天皇在位时,她曾经有一年在旅途中见过这样的花。
那段时光并不全是甜蜜,他越陷越深的爱情并不会带来喜悦,更多时候它是苦涩的单相思。
但是回忆起来,想起的全是这样细碎而温暖的片段。
后来她在某个清晨不告而别。
而现在,夜色愈深,那一点豆大的灯光更加微弱,奴良鲤伴语气轻的像是怕惊醒谁:“我找了你很久。”
在半明半暗的朦胧天色中,寺小屋的年轻女先生端着食案,走向二楼,准备给照红叶递早饭。
在木质楼梯口,她和一位不速之客擦肩而过。
出乎意料的年轻与俊美,懒散又优雅贵气。和服衣襟散乱,似乎根本没认真打理。
她从擦肩而过的男人身上,闻到了异样的气味。
不知怎么描述,但就像停留在他眉眼的粉融情色一样,黏腻而晦暗。
她走到房间门口,轻轻敲响门。
屋内的照红叶眼皮都快睁不开,含糊地说:“进。”
折门被轻轻拉开,露出了跪坐在后面的黑发白肤女子秀美的容颜,她端着木盘起身走到照红叶身边,把木盘放在照红叶面前。
是简单而用心的早饭。
照红叶点头:“谢谢了,山吹。”
女子抬头对照红叶露出羞怯的笑:“不用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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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红叶猛的睁开眼,眼前日光明亮,外面庭院传来清十字社社员们活力满满的声音。
如大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