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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玲珑剔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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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心里存着多大的隔阂,也不管场面有多尴尬,脸上总能一派平静,温婉淡然。
打从进入王府的那天起,狄氏便是如此,过了这么多年,更加游刃有余。
但青阳也早不是当年那个稚弱无知的小姑娘,喜怒不形于外,当下落落大方地上前见礼。
高荔贞的笑容却略带僵滞,显然没料到她会来,有些不大自然地叫了声“姐姐”。
狄氏侧眸一斜,起身笑道:“有两个孩子陪着母妃,我就不在这里添扰了,今日府中事情多,还是到前头瞧瞧去。”
“是这话,今日这客不是旁人,跟我老婆子耗什么,快去那边陪着吧。”
顾氏也笑,早将青阳的手攥在掌心里,瞧狄氏转身走远了,便冲旁边道:“贞丫头,这矮墩子你也坐久了,且到那边歇歇,让青阳在这呆一会子。”
高荔贞面色立时沉了,掩也掩不住,顾氏已回过眼,没去瞧她,牵着青阳坐到身边:“瞧瞧你这双眼,怕又是刚起来没多久吧?”
她语带微愠,面色却愈发慈和,满心关爱溢于言表。
青阳眸子一转,也紧握着那只已见苍然的手轻抚,眼中闪着狡黠:“奶奶,你不知道,我最近没来由的梦多,若不睡得久些,都梦不到头,可把人急坏了。”
“可又胡说,什么梦做成这样子。”
顾氏佯打了她一下,却忍不住呵出声来,两人相视有趣,不由笑作一团。
高荔贞在旁咬唇斜觑,手上那块帕子在袖筒里拧得像麻花。
自己方才费了半天劲,祖母也只是颔首稍露欢颜而已,她却倒好,明明没规没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非但不责怪,说句俏皮话,反倒引得老太太开怀不止。
她瞧着那两人祖孙亲爱,自己俨然成了可有可无的陪衬,愈发心中不快,等笑声小了,便插口关切问:“姐姐,昨日你去哪里了?母亲选了些好料子敬给祖母,也留了几匹叫咱们两个各自做几套衣裳,我拿去萦风阁让你挑花色,却没见你。”
“是么?我没听说,叫你走空了。”青阳早料到她会冷不防地翻出这话来,故作诧然地一讶,“昨日我特地去给奶奶求佛串子来着,一早就走了,顺便在寺里给我母妃续了些香灯,傍晚才回的。”
言罢,真就从袖中摸出一串品相古旧的念珠:“奶奶你瞧,这都是十足的老珊瑚珠子,听说西域密宗大法师随身诵过万遍真言,专为了护体修长生,带着定能长命百岁。”
顾氏暗睨了她一眼,接过那念珠时却是眉舒眼展:“我不过随口提了一句,你这孩子还就当真了。好,难得这份心思,我便收着了。”
几句扯谎杜撰的话被说得恍如真事一般,高荔贞猜想多半是假的,可见顾氏帮她遮掩,心中忿忿不平,可也知道揪扯下去没用,便“哦”声点头:“还是姐姐心思周到,那几匹料子没什么要紧,回头我再拿了送过去,可今日这好东西姐姐要是不瞧,就真的错过了。”
她说到这里,眼中不自禁地泛起得色,顺手朝院中一指:“这是西北特产的‘寿客英华’,夏菊中的极品,等闲难得一见,我三舅舅特地从中州那边捎来的,祖母方才看了可欢喜呢。”
先前比亲疏落了下风,这会子便忍不住要搬出母家来帮衬了。
青阳默声没应口,手故意虚虚地往下沉。
顾氏团握她的双掌立时一紧,眼底闪过不悦,淡声冲旁道:“贞丫头,你娘前阵子染了风寒,这两日才好些,哪经得起操劳,反正我这里也没什么要紧事,索性你也去前头照应着吧。”
这便是明着在赶人了。
高荔贞万没料到只说这么句话竟会惹了厌,那副笑容硬生生地僵在脸上,窘得几乎要掉下泪来,却也不敢违拗,暗眼盯着青阳恨恨一瞪,行礼低着头去了。
顾氏瞧也没瞧她,垂眼慈和地打量着青阳:“不高兴了?”
“没有。”她仰起脸,抿弯着唇角摇了摇头。
看她憋着性儿强作欢颜,顾氏不由也红了眼眶,黯声一叹:“没娘的孩子苦啊……好了,不难受,你放心,奶奶这身子骨还硬朗呢,只要活着一天,这个家里就没人敢欺负你。”
说着揽过手去,将她搂在怀里轻抚:“不过么,你总归是嫡出长女,更是诏命赐封的郡主,身份跟旁人不同,时时处处都该拿出个样来,不可自家小了气度。就像刚才似的,为了几朵花而已,看一看又能如何?且犯不上置这个气,你说是不是?”
青阳原也不愿同高荔贞一般见识,不过是一时之忿,有了这番宽慰心里渐渐也淡了,挨在顾氏怀里点了点头,目光带着些许好奇地瞥向院中。
廊外不远处的湖石旁果然有座体量硕大的盆景,底下用虬壮的根须巧妙仿模出树身的姿态,上面一丛丛错落栽植的菊花宛若繁茂的冠盖,栩栩如生。
那些菊花的朵瓣丰润饱满,外圈是粉透肌理的红,蕊心周围的一片却黄澄澄的灿金夺目,虽然都是些浓艳的调子,但看不出丝毫媚俗之态,反倒是别样的雍容雅致。
夏菊算不上难得,如此品相却是闻所未闻,更不曾见有过这般植花成景的盆栽。
青阳起初没存着赏鉴的意思,进门时也根本没加留意,现下一瞧不免生出惊艳之感,暗忖送这东西除了恭祝祖母苍松不老,芳华永驻外,更寓意南平郡王府乃是金玉鼎食的显贵门第。如此处心积虑,费力攀结,还真不愧是狄家的做派。
母妃的死自小便深深烙印在她心头,十余年来对狄氏的怨恨更是刻骨入髓,有增无减,连带着把狄家也视若仇雠,凡是与他们沾连的东西一概都在不喜之列,现下也不例外。
顾氏像瞧出她心思,絮絮的又道:“之前跟你提过中州狄家,先朝时从龙起兵,赐封崇国公,跟咱们南平王府算是有些渊源,沙戎攻破京师那年,他们头一个起兵勤王,连长公子也不幸折损了性命。”
叹口气,在她手背上轻拍:“世代忠良之家,人人都当敬重,圣贤书也读过不少,该当懂得这个道理,只不过有那层膈碍在,我时常想起,这心里头也是堵得厉害。最可恨的还是你那混账的父王,无情无义负了你娘,害得你也……唉,以后凡事都学着看开些,别老去较那个真,知道么?”
世代忠良之家怎会出了个既不规矩,又有心机的女人?为了踏进王府的大门,娘家的声誉,自己的名节全都不当一回事了。
青阳咂得出祖母话里的意思,那么多年过去了,逝者已矣,即便再恨也得顾念着这个家,何况人家还为府中添了承继香烟的世子,自然与原来不同。
可她不是能轻易放下的人,尤其是那样的惨祸。眼神漠了下,还是点点头,不露异色地微笑:“奶奶说得是,我记下啦。”
这话回得略有些滑头,只说记下,却没说应允不应允。
老太太没去细品深意,见她乖巧地应承下来,当即展颜呵笑,连声叫着“好孩子”,又疼惜地揽在怀中,垂眸看着那张眉目如画的小脸:“一转眼,小丫头都出落成大姑娘了,也不知以后哪姓门户有这个福气,能盼得咱们青阳出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