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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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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这桩案子棘手,温谯回府已经很晚,刚回到家中,就听说严珈若回娘家了,以及,她一口气给他纳了两个小妾。
温谯一脸疲惫,脚步不停,面色不变,去拜见母亲,没多停留,就说要去接县主回来。
麦氏变脸不悦:“你才刚回来,就要去找她,你看看你,脸色这样难看,人也瘦了一圈。她不过是回去住一晚,又有什么要紧?你听娘的,今晚就在家歇歇,免得去她跟前,她跟支使下人一样使唤你。”
“她不会如此。”温谯淡淡说了一句。
珈若的确不会这样过分,只不过,要做一个无微不至的好丈夫,端茶递水,描眉画唇,甚至在吃饭时给她剔掉鱼刺,吃完她剩下的半碗粥,她病发时给她擦掉吐出的秽物,都是他合该做的。
温谯吐出一口浊气,这些,都是他自愿的。
可她身为人妻,凭什么能享受的心安理得?
麦氏又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的哭诉,无非是珈若如何如何的架子大,就连身边的婢子都是五品女官,开罪不起。别说她不事翁姑,她身为婆母,一天天在家是战战兢兢,生怕得罪了这个贵人儿媳。
本就身份尊贵,更别提陛下皇后,都那样宠爱她。
末了,少不得又提起他犯错早亡的父亲:“要是你父亲还在,你的身份也不比严氏差,那样才算天造地设。偏偏他死的早,连累我们母子三个,遭人欺凌。”
温谯听她说着,既不反驳,也不附和,只是温和的笑着,拉着母亲的手。
儿子回来了,麦氏好像有了主心骨,说了一会儿,有了一点踏实的困意,就这样睡着了。
温谯放下她的手,出去时问连婆子,老夫人身体如何。连婆子见缝插针的道:“旁的也还好,老夫人就是忧心,自己能不能抱上孙子。如今这姨娘也进了府……”
温谯含笑的眼睛划过这老妪的脸,连婆子急忙低下头,不敢再说,甚至于,还出了一身冷汗。
等温谯走了,连婆子才一拍脑门:“乖乖,明明是笑着看我,怎么偏偏觉得浑身一冷?”
温谯这样一耽误,等到侯府时,天色已晚,在前门就被秦鸾拦住了,说是珈若已经睡了,老爷今日刚回来,不如早些回家,陪老夫人说说话。
温谯说,已经回过家了,是老夫人特意让他来接珈若回家。
如此,还费了一番口舌,才进到内院。
珈若困的早,歇息之前,交代了,不必刻意阻拦温谯,一切照旧。因此温谯进来时,她果然已经睡熟了。
温谯在床榻边坐下,看了好一会儿珈若的睡颜。
她真的睡熟了,秀气好看的眉微微蹙着,闭着的眼睛月牙儿一样,惹人生怜。不管怎么看,都像一幅最精致的画,只是今日依稀能辨出愁容。
温谯守了她两年,熟悉她每一点细节,很容易就能看出,她的确是有心思。
那刘应娘的确是他故意带回府,想要给她添点烦心事。可他还真是万万没想到,珈若直接就把人收下了,还一收就是两个!
如此一来,他这两年汲汲经营的好名声,就这样全毁了!
温谯想到这里,那点不舍和心疼即刻就散了开来,只剩下恼怒。
他能花费两年,乃至更久来做一个局,他有的是耐心。可他不能容忍,有人破坏自己苦心经营的局。
秦鸾刚进来,温谯便示意她,有话出去说。
二人到了外间,温谯才说:“胧胧觉浅,恐怕吵醒了她。”
秦鸾道:“您也知道,县主身子不好,困劲上来,就先歇着了。今日是必定不会回去了。不如,您今日先回去……”
温谯正色道:“纳妾之事,是我的错,但那两名女子,我都不会留下,也不想胧胧因此和我生了嫌隙。我今日在这里陪她,你们都下去吧,我来守着。”
温谯毕竟是姑爷,何况,县主睡着之前也交代过,一切由他。秦鸾便不再坚持。
更深月半,檐下云雀突然振翅,在横出的竹枝上点了一点,就飞走了。
这点响动,在鸦雀无声的院落之中,清晰可闻。
扑棱扑棱的窸窣响动之中,珈若被惊醒过来。她瞪大眼睛,片刻后,方才熟悉眼前昏暗的环境,朦朦胧胧的看清,床榻对面的春凳上,睡着一个人。
这只鸟,是温谯放在院里养的。
这种娇气的鸟雀,珈若说不上多喜欢,可每当温谯回来,还是特意把它放在廊檐下。这蠢东西晚上不老实,常常偷偷溜出去,飞一圈再回来。
这点响动也不算什么,可对于夏秋之交,本来就浅眠的珈若来说,实在烦心透了。
因为温谯喜欢,所以她从来没表露过,自己其实不喜这娇弱的云雀。今日回侯府,大约是竞秀那个蠢丫头,以为自己真喜欢这只鸟,还巴巴的给她“顺”了回来,放在她面前,逗她开心。
所以今晚,她又被吵醒了。
珈若一时好笑,又有些好气。
真是个蠢的。
温谯似乎很喜欢云雀,曾说过,他小时候,父亲曾养过一只。温父早亡,他连温父的模样都记不清了,唯一有关的记忆,就是云雀的歌声。
所以,当年的珈若,无论怎样不喜,都没有表露过分毫。
因为多病,她常年浅眠,每天夜里,云雀来去了几次,都听得一清二楚。
有时候醒了,就睁着眼睛,过一会儿,就自然又睡着了。但更多的时候,被吵醒了,就睡不着了,睁着眼睛,一觉到天明。
她怕吵醒温谯,连动都不敢动,翻个身都不敢,就这么一躺就是半夜。
以往她也从未细想过,如今再看,她前世病重早死,少说也有着云雀的一半功劳。
就是不知道,这云雀,是否也是温谯最得意的手笔。这个“温和体贴的夫君”,不知不觉间,生生把她磋磨到了那步田地。她却浑然不觉,而他也骗过了世人,直到最后,都是所有人眼中的贴心好夫郎。
只不过,从今往后,珈若都不会再纵容这只云雀了。
她眼里也不再有这只“珍贵”的云雀。
锦帐浮出水纹,珈若伸出手,皱着眉,从床上坐了起来。
春凳上的温谯即刻醒了,没有片刻耽误:“胧胧,怎么了?是要水吗?”
珈若在暗影里,静静的看着他,没出声。
温谯是做惯了这些事的,十分习惯的倒了一杯水,试了试水温,递到她手边,口中说道:“珈若,我母亲顽固,让你受委屈了。你放心,那两个女子,我一个也不会留。”
珈若端着水杯,突然道:“我想喝热一点的。”
温谯一愣,下意识的问道:“会不会太热了?”
以往他倒水过来,有时候会有些凉了,珈若也不会说什么,默默的喝了,还会对他甜甜一笑。
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任性?
珈若:“心口不大舒服,想喝热一点的。”
温谯只好又去外间,从炉子上兑了温着的热茶,递给了珈若。
珈若梦醒之后,初初面对温谯,几日之间,又看透了许多细节,既感慨前世的不值,又觉这个枕边人实在心思缜密恶毒的可怕,不留神没接住杯子,水杯就这样摔了。
温谯愣了一愣。
这千金贵女,憋了两年,是忍不住了?总算要露出刁蛮的本相了?
温谯柔声道:“怪我,没拿好杯子。我再去倒一盏来。”
珈若靠在床边,静静的看着他,先去倒了一盏温水,又蹲下来,将碎片收拾干净,最后拿了抹布,一点一点将水渍收拾干净。
珈若:“我今日才发觉,你做这些事情,这样熟练。”
温谯顿住,自然的回答:“我小时候,和母亲寄住在姑父家中,这些事情,都是自己做的。”
不止如此,还要收拾打扫整个庭院。姑父为人刻薄,无人时恨不得拿他当最低贱的下奴使唤,有人时却要常常把他叫到前厅,当做展示自己“仁德”的证据。
温谯却不得不忍受这种大辱,只为了方寸的立足之地。
等他收拾完,才发觉珈若一直在暗影之中看着自己:“水,不喝了吗?”
珈若摇头:“不想喝了。”
温谯呼吸一紧,极具掩饰的深吸了一口气。
世家贵女,自然是高人一等,怎么会在意他们这些人的感受?不过一碗水,她想喝就喝,不想喝就不喝,好在,没有把这碗水浇在他脸上不是吗?
更大的屈辱,他受过,这点小小的折辱,他自然能忍得下来。
温谯道:“不想喝就不喝了,天刚蒙蒙亮,再睡一会儿吧。”
珈若道:“这只鸟飞来飞去,把我吵醒了。你还养它吗?”
温谯立刻道:“不养了吧。”
珈若偏了偏头,问:“舍得吗?”
温谯失笑,似乎是在惊讶她的孩子气:“一只鸟而已,哪有你身体要紧?”
珈若又问:“可你不是说,你父亲最喜欢云雀吗?”
温谯有些惊讶。他没想到,珈若还记得这些。
这是两年多前,他最开始接近珈若时,为勾起她的怜惜之心,故意告诉她的。他说话时没有真心,可这句话却是真的。
每一个寂静的夜晚,他在白日的汲汲经营中沉醉、腐烂,只有云雀轻弱的振翅声,能让他回忆起儿时那短暂的安稳时光,仿佛才能把他拉回真实的世界。
可他真没料到,珈若还会记得他说过的这几句话。
温谯道:“那两个女子,我一个都不会留,胧胧……”
珈若滚上床,放下锦帐:“我睡了。”
温谯:…… ……
第二日一早,珈若起身梳洗,温谯在的时候,都是他亲自照应她,不会假手于人。
可珈若自小在军中长大,也是习惯亲力亲为,只是后来,温谯说,他乐意为她做这些事情,珈若是个体贴的妻子,心想夫君愿意,就由他去了。
于是,温谯又亲自拧了帕子过来,给她擦脸,最后蹲下来给她穿鞋。
以往,珈若是绝不会让他做到这个地步的,起码鞋还是自己穿的。今日嘛,就任由他前前后后的展现体贴。
以往,她真以为他是自己愿意做这些事,直到他说“奉妻如事君”,珈若才知道,他心里有多大的怨气。
可明明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求来的!
珈若突然问:“温谯,你给陛下穿过鞋吗?”
温谯疑心自己听错了,一头雾水的抬起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