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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车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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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两旁树影参天,车轮辘辘碾着厚雪,马车里却很是安静,只除了火盆中炽热炭块被拨动时燃出的噼啪声响。
瞄了一眼正闭目养神的邵氏,柳黥宁抬手悄然撩起帘布一角,望着那一线就在几分钟前骤然阴沉下来的银灰色天幕,静静发呆。
她趁着这时间将事情从头到尾的细细梳理了一遍。
首先,是她自身的各种喜好有了不同幅度的转变,甚或是与之前完全相反,但身体上某些习惯又似乎并没变化——比如,晕马车。
她弄不明白转变的标准是什么,只好在,她身边的人,除柳玉合外,性情上似乎未变。
至于其次的,也是在她感觉中最为重要的,便是这事情的发展,与她昨日所经历的简直完全不同。
昨天可没有回京这一出,也没有外祖提前送的生辰礼,取而代之的,是慕翛然。
柳黥宁无意识的咬着指甲,眉间几乎拧出了一个川字。
一点冰凉骤然打在脸上。
她回过神来,伸手抚上颊侧,触到一点湿意。
下雪了。
‘昨天’,似乎也差不多是这时候下了雪,毫无预兆的飘了雪花,近午时又乍然的停,而后他们在庄子中逛了一下午。
有同又有不同,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着实是糟透了。
“又下雪了,都注意着些。”
“小心滑……那边的,东西要掉了,扶着点,若摔坏了,仔细你们的皮子。”
赵姨娘柔美的声音不住自后方传来,因着刻意提了语气,听着便有了几分凌厉。
柳黥宁探头向后看去。
在她与邵氏乘坐的马车后面,是一辆小些的马车。
赵姨娘正掀了帘子站在车夫旁边,一句句有条不紊的吩咐着,面上笑意浅浅,自信温婉。瞧着很有几分气度,不似柳黥宁记忆中那谨小慎微的模样。
车队前方的柳黥安也不由侧目,控着马速慢下来贴近了邵氏所在车舆,恰好瞧见露了半张脸的柳黥宁。
看见她依然紧蹙的眉,柳黥安伸手在她眉心按了按,关切道:“怎的,又难受了么?用不用歇一会?”
柳黥宁摇了摇头,小声回道:“现下倒是还好。况且,”伸手接到鹅毛般大的一团雪,柳黥宁抖了抖手,不自觉的想起‘昨日’:“这雪一时半刻的许是停不了,这段路又不好走,若因我停这一会被雪误了便不好了。”
柳黥安眼里晕着笑,抬手用力揉了揉她的头发,而后立即策马远离车窗:“今天怎么这么乖?嗯?”
柳黥宁一边捋顺自己被揉乱的发丝,一边往窗外努力的伸手,连衣角都够不到。
好气啊!
眼见柳黥安得意洋洋的就要拨马离开,柳黥宁心里一动,连忙叫住他道:“哥哥,等等。”
柳黥安动作一顿,偏头看她。
“哥哥,你……”
临开口,柳黥宁又有了些犹豫。
指尖缠着一缕发丝绕了几圈,她斟酌着问道:“你昨晚,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嗯?不是同你说过了?”
柳黥安疑惑的扬眉。
“我……昨晚太困了,我忘了嘛,”柳黥宁连忙回身倒了半杯茶,狗腿子的递过去贿赂他:“哥哥你渴不渴累不累饿不饿?我这还有点心呢。”
一双眼儿亮晶晶的望着他。
柳黥安扫了眼那半杯冒着热气的清茶,随着马车颠簸在杯中波荡,几次险险的漫至杯沿。柳黥宁细白的手指擎着杯底,被热度蒸出了一点绯红。
她从来都是怕烫的。
身体的反应比脑子更快,柳黥安紧了紧缰绳空出来一只手,飞快的将那茶杯接了过来,漫不经心道:“昨天,我把慕翛衣揍了一顿。”
“谁?”
柳黥宁一懵,怀疑自己听错了。
柳黥安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仍是耐着性子道:“慕翛衣,最近几天住我们边上那庄子,那个定军侯世子 ,”话到这里,他的语调中不禁带了几分不屑道:“分明出身将门,却偏要学那些个迂腐的,放浪形骸,弄得自己弱不禁风……还敢骂我,我就教教他。”
柳黥安一口喝光茶水,将空杯子塞回给了柳黥宁,看她一副呆怔怔的模样,不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完全没反应。
再晃一晃,还是那样。
这么在意的吗……?
柳黥安欲言又止,心口登时提了起来。
看这反应……自家妹妹可别是喜欢那些个小白脸样的,一个个自诩豪放不羁实则一推就倒……哪护得住她。
或许,以后择妹婿的标准,起码是要在自己手上能走过几招才可……?
柳黥安忧心忡忡的策马回了前面。
柳黥宁回过神来还想再仔细问问时,眼前已空无一人。
绒绒的雪团纷扬落下,遮天迷地,只片刻功夫便又厚了几层。
放下帘子坐回自己的位置上,隐约还能听到赵姨娘吩咐下人的声音。身前不远,青螺与邵氏的大丫鬟云黛一同伺弄着小炉,动作舒缓。
柳黥宁渐趋怔忪的目光落在炉内摇曳不止的火光上,再度陷入沉思。
她单以为最大的异常不过是慕翛然在这一天中从未出现罢了,为何在哥哥口中,慕翛然却成了‘慕翛衣’?
她分明记得,也完全可以确认,那曾将她推进水池的定军侯世子,名翛然,字御玖。
而定军侯膝下只有这一子。
或许,她当再寻机会去见见那定军侯世子。
“哐当”
突兀的一声震响,和着骏马嘶鸣,整节车厢都好似狠狠的跳了一下,向前栽去。紧随而来的是又一次震动,车厢后部深深下陷,车头翘起。
因着太过突然,柳黥宁险些被甩出去。好在邵氏及时的伸手,一把揪住了她的后领,拎小鸡一样轻轻松松的便将她拽了回来。
“发…发生了什么?”
被邵氏扶稳了身体,柳黥宁有些迷茫的四处环顾。
整辆马车以极大的幅度倾斜栽歪,些许摆置也因此而倾倒。青螺和云黛滚在了一起,手中还握着前端炽红的火钳。
两个婢女无意间将车厢门撞开一道细小的缝隙,此刻正费力的想将其拉开,那门却好似被什么卡住一般纹丝不动。
马车外喧闹一片。
她好似听到柳黥安说了些什么,那喧闹的声音便渐渐消了下去,紧接着便是赵姨娘的声声安排,有条不紊。
“笃笃”
马车外柳黥安抬手轻敲窗框,隔着湖蓝织锦的厚帘轻唤道:“娘,暄漪,你们怎么样,方才可有伤到?现下,可还方便么?”
柳黥宁四下的看了一圈。
虽是事发突然,但好在车内四人都没什么事,顶多是衣衫微乱而显得有几分狼狈,便扑到窗口将布帘掀开回道:“我们都没事,只是车门似是被卡住了,打不开。”
柳黥安借着布帘被撩开的缝隙向车内看了一眼,略点点头的放下心来,简单说明了情况。
原是马车的后轮不知为何陷进了雪坑,此刻是赵姨娘母女正调度众人尝试着将马车弄出来,柳黥安则是来确认她们的安全。
柳黥宁扒着窗沿探头朝外面看了看。
赵姨娘已然走下马车,正好似真正的当家主母一般统揽全局,气度凛然,让人一眼瞧去便觉颇为可靠。
柳玉合则指挥着几名下人寻了石块,长棍等物,似是准备做一个简易杠杆。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柳玉合倏然扭头看过来,四目相对。
红裙明艳的少女笑得肆意,眉梢扬出一抹隐晦的挑衅和鄙夷,随即便若无其事的转回头去。
她微抬着下颌,双手负后,气定神闲,只偶尔还要斜过来一眼,继而便笑得有些……得意?
柳黥宁微微蹙着眉坐了回去。
虽然一向怯懦的二姐乍然间飞扬起来的神情和勾起的嘴角很有种特殊的美感,但总觉得她好像有点针对自己是怎么回事?
莫名的有种她方才在嘲讽自己——‘真是个土包子连杠杆原理都不懂’——的感觉呢?
是错觉么?
伸手再度拉着帘子悄悄掀开一点,柳黥宁像做贼一样只露出一只眼睛观察外界,恰见柳玉合正直勾勾的盯着这边。
许是没发现这道不明显的细缝,她脸上出现了毫不掩饰的鄙薄之色,掺着点莫名的失望。片刻之后,好似是对柳黥宁失去了兴趣,她再度转回头认真的指挥着下人们,不再看向马车了。
柳黥宁一脸懵圈,揪着帘子的手都忘了放下,满心迷茫的回想着自己会否是在何时得罪了自家二姐,又或者,与今天的那些异常有关?
远处骤起的喧嚣打断了她的思绪。不再思考柳玉合,柳黥宁顺手将帘子挂在了一边,顺着方向朝不远处的官道望去。
一队车马自官道另一边来,人数不多,仅十几骑并一辆马车。但从那车架上角闪闪发光的徽记来看,来人出自安宁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