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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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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汤姆斯结婚已有半年了,半年来,卫远曲一直住在庄园里,不肯和汤姆斯一起搬去城里。“城里吵得慌。”她说。汤姆斯不便勉强,便每日里开了车上下班。好在他们这种工作时间甚是自由,也不太累。后来汤姆斯干脆在庄园里也设了一间实验室,同卫远曲一起过着半隐居的生活,少去城里了。
自在庄园里有了实验室之后,卫远曲一头扎了进去,不分昼夜地呆在里面,几日几夜地不见她开口说一句话,甚至有时从里面出来时,蓬头垢面如女鬼。精彩的论文一篇接一篇地出来,可是,在她脸上却找不到一点欢乐的样子。
汤姆斯看到这种情形,劝她少工作,多休息一下。卫远曲温顺地应一声“好啊。”从实验室出来,梦游一般地走到主屋去,呆在那一间间宽大的房子里,随便找张椅子坐了,一呆就是一整天,依旧是郁郁寡欢。于是,汤姆斯又说适量的工作是可以调节身心的,卫远曲便又工作起来,依旧是废寝忘食,不语不笑。
如此反复几次之后,汤姆斯不再给她任何建议,因为她永远是那么温顺那么听话,可是无论工作也好,休息也好,她都冷得像一股风,一股冰天雪地里孤独来去的风。
这一天,汤姆斯拿着两张请柬从外面回来,卫远曲正在起居室里望着一棵新运来的樱桃树出神,目光飘忽而迷离。
“卫,德国驻纽约使馆的大使波根邀我们出席他的晚宴,一起去,好吗?”汤姆斯小声征求她的意见。
这半年来,汤姆斯对卫远曲的不快乐都清晰地看在眼底,曾想了无数办法来改变这种情况,无奈她总神游他方,令他把握不住,烦恼不已。
“好的。”卫远曲回答,从樱桃树上把眼神调回来,冲他笑了笑。
汤姆斯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她的笑容了,他常常怀念在巴布隆纳圣费明之夜,那个因酒渍染衣大笑不已的她。其实,如果照他原来的计划,现在这个守礼而安静且工作热情极高的女子才是他的最佳伴侣,但在婚礼那天惊觉自己已爱上她之后,他慢慢发现,他要的是一个会笑会闹会开心的妻子。
“今天心情不错啊?”看见她的笑容,他高兴了很多。尽管她的笑容仍有些苍凉,但她毕竟是笑了。
“今天是我的生日,中国历的生日。”卫远曲说。今天是她的27岁生日,转眼之间到这世上来已有27年之多。
“哦,是吗?对不起,我对中国的历法不大熟悉,怎么庆祝一下呢?”汤姆斯在这一刻心里又是抱歉又是疼惜。他的中国籍的妻子一个人离乡背井倒这里来,他是不是太忽略她的乡愁呢?
“我们出去吃顿饭,好吗?去唐人街。”这是卫远曲数月以来第一次提议出门。
“好啊,好啊。”汤姆斯由衷的高兴的。也许,在她的生日,他们会有一个新的开始?他多么想告诉她,从结婚那一天起,他就真的是在神的面前发誓,要一生一世守候她,爱护她。
卫远曲望着他欣喜的样子,心里不觉泛起几分愧意。汤姆斯这半年以来的深情挚爱她不是了无感觉的,或许,他一开始要的是一个合作伙伴,一份利益婚姻,但他却是看重她的,她实在应该试着去努力,努力适应自己的新生活、新身份。昨日之事譬如昨日死,今日之事譬如今日生,不是吗?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汤姆斯面前,微微笑了:“我去换件衣服。”
“去吧。”汤姆斯说,在刚刚她笑过的地方坐了下来。
卫远曲转身上楼,背影清瘦得让人目不忍视。
汤姆斯望着她,看看手里的两张请柬,日期是下周的。也许下周,他的妻已经回复到原来那个虽然冷漠却坚强的样子了呢!现在的她是脆弱的,脆弱得令他感到茫然无措。
杰金夫人走进来,看到汤姆斯坐在沙发上,心头不由得一痛。汤姆斯这半年来也是消瘦了许多,哎,那个卫远曲,爱的并不是他。可怜的孩子,若他也不爱她倒还好了。偏偏他却要命地深爱着她!都是些苦人儿啊!
“汤姆,今天工作还好吗?”杰金夫人问。
“好。今天晚上我要同卫一起出去吃晚饭。不在家里吃了,今天是她中国历的生日。”
“那很好啊!今天是卫的生日?汤姆,你说我送个什么礼物给她比较合适?”杰金夫人这半年来感到很累,但又很心疼。卫远曲的不快乐庄园上上下下的人都看了出来,大家议论纷纷说教堂观礼里最后赶来那个男子……她周旋得实在疲惫,但卫又的的确确是个善良可爱的孩子,令她不忍责备。虽说是在美国,这个崇尚自由的国度,但长期以来的庄园生活却使她的思想趋于传统保守,她是不希望看到她的儿子在神的主持下结成的婚姻会有不好的结局。
“送她一点中国东西吧。爸爸不是很有一些中国东西吗?”汤姆斯的祖上曾是远征东方的军官,很有一些中国东西。
“好。你看我糊涂了,这个怎么就想不到呢?”杰金夫人拍拍脑门。
这时,卫远曲从楼上走下来,穿了一件旗袍。旗袍在国内时本来不是她喜欢的服饰,但如今,在这遥远的大洋彼岸,在她的27岁生日的时候,她却穿了件代表国籍的旗袍,只因为心情不一样了啊。
这件旗袍还是有一次同妖怪上街,妖怪看见一家店里陈列的旗袍,兴致勃勃地问这具体是哪个朝代的服饰。一个劲儿地说好看。说唐装美则美矣,露得太多反而不如这种衣服来得巧妙,硬是选了料子给她做一件,用的是她皮夹里的钱。她当时不要,妖怪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知道了,你知道你的身材没一点女人味,不敢穿。”她当时虽然明知他用的是老得快要烂掉的激将法,但仍忍不住去做了一件。当时刻意做得紧了一点,现在却感到有些宽大了。
穿上这件旗袍,不知怎的,好像重回到那时同妖怪嬉笑怒骂的心情,呵,那个妖怪,将她的冷漠伪装撕得粉碎,把一个张牙舞爪的小女人形象完完全全地暴露出来了。算了,不要再去想了吧,汤姆斯和杰金夫人已经围着她祝贺生日了。
“生日快乐。”杰金夫人吻了吻她的面颊。
“谢谢妈妈。”这声“妈妈”随着时间的流逝是越来越不自然。尤其是有一次汤姆斯的妹妹听见她叫“妈妈”以后露出了一副想笑又不敢笑最后演变成见了鬼的表情。
“亲爱的,出去好好玩。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等我一下。”杰金夫人说着就走开了。
汤姆斯看着卫远曲这身很中国的装束,不知为什么,觉得离她的距离又远了一些。这个女人,心里是一个浩瀚的海洋,只是他走不进去。
不一会儿,杰金夫人回来,递给卫远曲一个小小的木制首饰盒,打开来看,里面是细棉纸包着的一个用细银丝卷出来的一个小别针,是一只蝉。那是民国时期的东西了吧,很纯粹的中国味道。
“谢谢。”卫远曲再次说道。把这个别针别到旗袍上去,竟是说不出的配。她心里涌过许多感动的情绪:这个善良的美国妇人,用了怎样一份细心和耐心在呵护着她这颗满含乡愁的心啊!只可惜,她的心里,除了乡愁,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悔恨和伤痛……
“我们走了。”汤姆斯走过来,轻轻一揽她的腰,对杰金夫人说。
“好好玩。”杰金夫人又叮咛了一句。
卫远曲回过头去,温柔地笑了一下:“妈妈再见。”心里想着,如果此刻,送自己出门的是那个在她六岁大就离开了的妈妈,又将是怎样一种心情?
唉,人有时是不能奢求太多的啊。
那个在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离开了的妈妈,现在在哪儿呢?过去的那些年里,想起来很有些恨意的,认为妈妈是自私的,可现在想来,或许她也有说不出的苦吧?妈妈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记忆里只有她叫着,喊着,而那个妈妈,在说了一句:“我厌倦了这种生活,没有光,没有热,没有爱情!”就决绝而去,了无踪影……
呵,爱情。6岁时那么严肃地向那个老婆婆问起,现在,她终于明白什么是爱情了,可是,为什么这么苦,这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