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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血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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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山之巅高耸云天。可此时那片云天却是灰蒙蒙的。
绝不是云归子阴魂不散。云归子含笑而逝,□□没有在世间留下半点痕迹,灵魂也已伴爱人而去。
死者长已矣,徒留生者长悲长忆。那片灰,是存留的人心中的一片悲凉。
玉虚子亲手为四师兄刻了墓碑,——天玄宫自存在以来的第一块墓碑。
墓碑之下,却只有一件月白色的道袍。
风雪飘摇中,天玄宫掌门沉静如海的声音诵着铭文,“死生相继,因果相生,善恶相报,天道有宗……”
肃立一旁的,是除天玄和无极外,天玄宫上下二十三位入室弟子。
绝顶处,墓碑前,几十张道袍下摆劲舞风中的猎猎之声,凝成一股无形的巨大压力,令风云为之变色。
天玄宫窥得长生之秘的道人们,虽于生死早已参破,却无法控制此刻心中悒郁的悲戚和膨胀的义愤。
云归云归,合该乘云而归,却暴毙在他人掌下!
面对那淡如清风的微笑仍能狠下杀手,那个人,究、竟、是、谁!
短短百字的铭文,随玉虚子低徊的吟诵,回荡在悠悠云海里。
玉虚子心底深深一叹,“四师兄,一路走好。”
“哈——哈——哈——哈——”
惊雷一般的狂笑从四面八方传来。
“我的玉儿,你四师兄死的时候经脉寸断,痛入骨髓,怎么可能走好?”
玉虚子漆黑的墨瞳一瞬间寒如冰雪!
“感觉怎么样?看亲人惨死眼前,很好受吧?哈哈哈哈——”
狂笑声再次响起的时候,已有了固定的方向。
绝顶上众人寒冷如刀的目光“唰”的转向不速之客现身之处,似欲将其千刀万剐。
来者冷笑,“你们这群伪道学,两万生灵涂炭之时眼都不眨一下,死一个区区同伴倒义愤填膺起来了,你们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是草?!”
玉虚子一瞬间心如明镜,什么都明白了。
那个豹冠黑袍的不速之客,正是六百年前容城北郊重创败走的突厥狼军统帅颉利可汗。
虽样貌变化很大,但那双透着刻骨恨意的琥珀色瞳仁,即使事隔六百年依然仇火不减。
面色一沉,玉虚子淡淡道,“两国交战,伤亡难免。生死有命,仲玉所为不过是顺应天意而已。漫漫轮回道,生而作,死而息,一世之寿实不足道。然而亲者逝,悲愤亦是人之常情。只是不曾想到,颉利可汗竟因此踏入魔道,隐忍六百年携怨而来。”
黑袍青年冷哼一声,“我的玉儿真聪明,一句‘生死有命’就推脱得干干净净。可叹那追随我转战南北的两万儿郎,一心马革裹尸,最后却死在同伴的刀下,他们的冤魂,现在还在怨灵原上徘徊不去呢!不替他们讨回个公道,我怎么舍得死!”
玉虚子幽幽一叹,“他们早已轮回了不知几世,哪里来的什么冤魂?徘徊不去的,只怕是你的一口怨气吧。”
黑袍青年大笑,“是我的怨气又怎样?这口怨气支撑我活了六百年,吸食了无数人的血肉,成就了绝世魔功,这口怨气,让我想极了你绝望的样子。我的玉儿,你悲痛欲绝的样子,一定美得让我心驰神荡吧?”
“不得对掌门无礼!”几十把长剑同时“唰”的出鞘,清亮的金属声直冲云霄。
黑袍青年戏谑一笑,“无礼?你们的掌门更无礼的事情也做过。对不对?玉儿?我那个小小后辈的技术怎么样?能不能满足你?要是他不行,我倒不介意勉为代劳……”
“住口!”二十三人异口同声喝道。小师弟自小就是天玄宫师徒们的心肝,哪容得他人轻谩!
玉虚子却只淡淡笑了,“不必了。我与藏楼真心以待,相处甚欢,颉利可汗实不用为此担忧。倒是可汗自己,除了复仇,还有何可为?三千世界,何人为你停留?倘若可汗不幸身死,又有何人为你神伤?”
黑袍青年低低笑起来,笑声中却夹杂了不易觉察的颤动和怒气,“我的玉儿,何时起你也只会在口舌上讨些便宜了?你说的那些,我统统不需要,我只要看着你一步一步走向绝望,就能获得无上的快感!你等着看吧,云归子只是个开始,等你亲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因你而死,你就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一道冰蓝的闪电划过,黑袍青年所立之处“轰”一声炸开丈许深坑。
然而待激雪飞沙散去,却连青年的影子也片寻不着,只有那久久不散的笑声,回荡在天地之间,如从地狱深处传来一般……
第二日清晨,天玄宫弟子进太极殿时,发现二师兄长青子的尸体被自己的佩剑钉在殿中堂柱之上。
玉虚子拔出剑接下二师兄的身体时,双手不自觉的有些颤抖。
那个最爱拿小时候自己的种种劣迹开玩笑的二师兄,如今,也不在了。
长青长青,却因为自己,再难长青。
是夜,玉虚子携了长青子的随身佩剑,来到名山绝顶,两处坟前。
中秋将至,冷冷夜空中,星稀月朗,银汉无声转玉盘。
夜风呼啸而过,带走泣诉的冤魂,四方星星点点,如山鬼贪婪的妖瞳。
玉虚子淡淡一笑,带着苦涩,带着妥协,“四师兄,二师兄,仲玉这就来陪你们。”
下一刻,长剑不带分毫犹豫的刺穿了心脏的位置。
玉虚子闭上眼睛,嘴角噙着满足的微笑,缓缓的,仰面倒下。
“想一死以谢天下?做梦!”
黑袍青年不知从何处忽然现身,在远处冷冷的站了一会儿,眸光一闪,快步走到似已断了呼吸的那人身边。
俯下身,检视伤口,伸出手,探鼻息。
那个瞬间,玉虚子猛地睁开双眼,积蓄已久的内力一吐,一支血剑从口中喷射而出,堪堪将黑袍青年的胸口穿出了一个杯口大小的窟窿!
黑袍青年捂着胸口飞退三丈,急点了几处大穴止血,冷笑,笑容已因疼痛些许变形,“我本已怀疑你是用计诈我现身。奈何你的演技实在逼真,竟将我一时蒙蔽。只是我还是不明白,我明明看准你刺穿了心脏,怎么现在你还能像个没事人似的?莫非你是没有心的?”
玉虚子已站了起来,拔出长剑,也点穴止了血。
他直直的站着,看不出丝毫勉强,可他的脸色却异常的苍白,他微微一笑,“难道颉利可汗不知道有种内功可将五脏六腑移位片刻么?”
黑袍青年莞尔,“原来如此。你们中原的武学果然博大精深。可惜我六百年来惧于你的法力,竟未敢涉足中原半步,不然你也不会轻易得手。”
玉虚子两掌倏合即分,幻化出太阴冰剑,微笑道,“颉利可汗还站着,还能说话,仲玉就还没有得手。”
黑袍青年哈哈大笑,“我的玉儿真是风趣得可爱。怎么办?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这样吧,在我对你的兴趣磨光之前,我绝不杀你,也绝不会让你死,就用你身边的人作为我们这段感情的祭品,一天一个,嗯,明天不如就用那个红毛小子,你看如何?”
玉虚子微笑不变,目光却寒冷如冰,“不必了。仲玉今天就跟你了结了这段感情。”
如惊鸿展翅,玉虚子猝然飞掠而起,直逼对手而去,那种凛冽绝然,竟似有去无回一般。
太阴冰剑泠冽的寒芒划出夜空里一道最灿烂的流星的轨迹,那消逝前自焚的绝色,美过天地间最幽凄的一现昙花。
黑袍青年直觉感到,倘若接下这一剑,即使全力而为,恐怕也难逃同归于尽的结局。
暗自冷笑,想死?没那么容易!
蓄积真气,黑袍青年准备在那抹燃烧的暗紫欺身而至的瞬间向右后方的山路口全力旁移开去。
却在这一刻,霍然发现,一股霸道而炽烈的强劲真气,正是从右后方向火速袭来!
暗道可惜,心念电转间,黑袍青年已有了计较。此番想全身而退,恐怕是痴人说梦了,因为不得不承认,这两个人联起手来,天下间绝无人能撄其锋!
哈哈一笑,黑袍青年运气在掌,在二人同时欺身而至的瞬间,猝然朝紫色的方向全力发了一掌,凭借反震之力,幽灵一般飘出左方的悬崖,转眼消失在崖下深沉的黑暗里,无影无踪。
放荡的狂笑声回响在暗夜里静谧的名山绝顶,中间夹杂着复仇者声如鬼魅的诅咒——“是你害死他们的!是你害死他们的!……”
太阴冰剑凌厉的锐气撕碎了那一掌形成的暗黑色的真气屏障。
玉虚子轻飘飘的落地,望向黑袍青年遁去的悬崖,目光一瞬间寂如死灰。
逃了,他逃了……空气中游荡着冷冷的咒语,将玉虚子的心刺得千疮百孔,——“是你害死他们的!……”
火一般温暖的是谁的怀抱?
流连在额前的是谁的轻吻?
不知所措的怜惜的担忧的痛心的是谁的低喃?
“玉儿,对不起,我来晚了……”
“玉儿,别怕,有我在,我再也不会离开你半步……”
“玉儿,你看看我,我是藏楼啊……”
藏楼,藏楼。无情最是楼中玉,奈何相逢玉藏楼。
“我看到了。”
玉虚子闭上眼睛,似十分满足的笑着,放松全身倚靠在他的怀里,任他成为身体全部的支撑。
好累,好想睡,似乎在这个火热的怀抱里,任何时候他都可以安然入睡,即使天塌下来也有人替他顶着。
四师兄和二师兄的面孔在眼前交替的出现,还有千千万万模糊的面孔交织成昏暗的背景,依稀还有一张赤发血瞳的邪美的脸……“是你害死他们的!”
胸口一窒,鲜血源源不断的从口里涌出来,仿佛身体里有一个奔涌的血泉。
玉虚子的脸色苍白如纸。耳边是藏楼震惊地声声呼唤他的名字,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最后什么也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