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相见不相识(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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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到明公馆大门口的时候，阿诚的心里是有些忐忑的。一早郑医生又把他叫到医院，好好嘱咐了一遍。明楼长官是国民政府要员，位高权重，难得人又和气，报酬给的又高，还肯用你。阿诚可是要规规矩矩，尽心尽力，千万不能出了差错。
阿诚点点头，话自然听了进去。他想着出来的时候，云巧还跟他说，郑医生一直都照顾他，给他介绍生意，这次的薪水这么好，理当给人家意思意思。可他话才说了一半，人家就直白谢绝了。阿诚脸红了，觉得有些尴尬。郑医生却拍拍他肩膀，让他别多想，说是还给他留了点上好的百合银耳，想着晚上煮着喝，马上要到冬天了，他那个水晶玻璃肺可是得保养好。
抱着一大包银耳百合的阿诚，于是又先回了趟家，把东西都交给云巧，临走还不忘叮嘱她，“你身子弱，得了好东西可别不舍得吃。”
再从家走到明公馆，已经过了9点钟了。有仆人给他开门，让他在客厅里等等。他便站在客厅的沙发旁，担心自己是不是来得晚了，会不会惹得明楼长官不高兴……
“是阿诚哥到了啊！”是昨天见过面的谢小姐，在楼梯上招呼他。
阿诚恭敬地点点头，“谢小姐，早上好！”
今天的木兰，换了一身卡其色的西装，小翻领，四个口袋四粒扣，脚上搭了双浅棕色的男款镜面牛津鞋，她在现代习惯了每天换衣服，幸好明长官也有这个好习惯，给她备了各色各式的衬衣西装，她打开柜子的一瞬间，看到整齐排列的衣架，顿时觉得很贴心。
阿诚看着她从楼上走下来，长长的头发用一枚银质的发卡盘在脑后，一身英姿飒爽的朝着自己笑笑说：“总是这么客气，好不别扭。你可以叫我木兰，我喊你阿诚哥好不好？”
阿诚心里觉得她说话的样子很可爱，但还是摇摇头，“谢小姐就是谢小姐，阿诚可不敢乱了规律。”
“那阿诚哥贵姓，你叫我谢小姐，那我是不是也要称呼你先生？”
“不要不要！”阿诚被她吓得一摆手，“免贵姓于，小姐千万不要说笑，叫我阿诚就好。”
木兰丝毫不理会，继续深入道：“那请问于先生，你会不会烧菜，可有什么拿手的家乡菜？”
于先生，阿诚觉得好囧，真是拿她没有办法。这位雇主小姐太不按常理出牌，怎么又扯到做菜了？但又不好翻脸，只得答道：“阿诚的家乡是在长沙，不过烧菜这个事，的确不在行。”
他姓于，家乡在长沙……躺在卧室里的明楼，不禁心头一颤。多年之前，在明家大宅的台阶上，是悲愤交加的桂姨，说自己少不更事，被那个姓于的湘绣商人骗了，人家抱走了她的亲儿，她才误认了阿诚……此刻，这个子虚乌有的身份被人堂而皇之的用了起来，明楼着实没有想到。当年阿诚来到明家，自己为了怕他难过，便再没提过这些前尘往事，如今听人蓦然提起，心中一凛，难道是有人想借着当年的事情作筏？阿诚当初在任务中失踪，三年之后竟然平安归来，军统向来家规严明，再者，以毛人凤细致入微的心思，一旦事情公开，不光是阿诚要回局里住几个月，自己估计也少不得要停职审查，做个身份甄别。若他不是阿诚，难道是想在自己身上打什么主意？若他真的是阿诚……明楼心中一酸，溢出三个字，舍不得，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阿诚从自己手上被保密局的人带走。
“倒是我想左了，阿诚哥这样的人才，定有佳人在侧，你跟太太成亲几年了，嫂夫人可是个漂亮的湘妹子？”客厅里木兰不依不饶，围着阿诚问东问西。明楼知晓她的心意，但如此肆无忌惮的问下去，怕是阿诚定要多心了，出言阻止，“木兰不要胡闹，你让阿诚进来吧。”
于是，阿诚礼貌周全的朝着并不甘心的谢小姐点了点头，转身便进了明楼的卧室，站在床头，微笑着问候，“明长官好！”
阳光透过玻璃窗，铺在他的脸上，那分明是阿诚再熟悉不过的眉眼身姿，近在咫尺，笑意从容。
明楼想说“别来无恙！”
但那不是问好，是心机，是试探……
明楼想问“这么多年你到底去了哪里？”
但对面人态度恭谨，言语疏离，未能有一丝情绪共鸣。
窗外的阳光格外明媚，他却无奈把自己埋在一片阴影里，也许到这一刻他才发现，找了阿诚这么久，骤然相逢，自己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明长官，郑医生把病例都给我看过，您的伤口需要每天换药，您先躺下来，让我看下伤口。”阿诚自然不晓得明长官情绪的千回百转，他来到明楼床侧，扶着他躺好，右手的手背上露出一道明显的伤疤。
明楼什么都没有说，只看着他解开自己的上衣，轻巧的打开绷带。伤口早已经结了痂，但是昨天跟木兰一番纠缠，便有淡淡的血色和组织液渗出的痕迹。阿诚的动作很轻巧，只是肌肤相触间，明楼可以清楚感觉到他手指的钝厚粗糙。他的心底涌起莫名的惧意，无数个骇人的念头无端从脑中闪过，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自己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长官不用担心，伤口没有裂开，也没有感染的迹象，我用酒精清理一下，可能有一点疼，忍耐一下。”阿诚似乎领会到明楼心中的骇然，拿出一副医用手套带上，冰凉的橡胶代替指尖触上明楼的小腹，他轻轻颤抖了一下。
阿诚没有再说话，只是动作熟练的擦拭伤口，清理伤口边缘淡淡的血污，涂上消炎止血的药粉，最后拿来新的绷带缠好。他的眼神专注而果断，动作轻柔和缓，会根据明楼的反应随时调整手上动作的力度，甚至比医院的护士还要灵巧老练。
但是这双手，曾经为明楼拉过二胡，一折生死恨，端地是清纯弓似水水，柔纫手如簧；曾经这双手为明楼画过他的家园，彼时二人一个面对画板着色，一个手托红酒品评；还是这双手，曾经为明楼调出独一无二的明家香…...
明楼觉得脑子里似有根弦，被人一下一下的拨动，他想要出言阻止，但几番唇齿张阖，最终却无力说出一个字。
“阿诚哥，换好药了没？”一个声音，飞也似的从门口旋了进来，阿诚刚刚帮明楼整理好衣服，正要站起身，一下子撞在什么东西上，哗啦一声，满满的一杯水洒在了他的肩膀上。
“阿诚哥，对不起啊！我，我就是，来帮你们送饮料的。”身旁是一脸无辜的木兰，咬着嘴唇看他。
捉弄人的孩子他见得多了，这么大的姑娘倒是头一个，阿诚心中着实气恼，脸上却只是淡然笑笑，“没关系，谢小姐言重了，我去擦一下，衣服很快会干掉的。”
“阿诚哥，实在不好意思，还是让何叔帮你找件衣服换上吧，这果汁黏黏的，怕是干了也不好穿的。”看着阿诚满身的水渍，木兰一脸的绯红，伸手仿佛想帮他擦，刚伸到半路却又讪讪的缩了回来。
阿诚转头看了看湿答答的肩膀，玫瑰色的汁水浸着蓝色衣服，扑鼻而来一股葡萄的香气，的确，这个样子不清爽。于是他点点头往外走，回头还不忘嘱咐一句，“明长官伤口还没好全，果汁还是先不要喝的好。”
木兰忙不迭的答应着，看着阿诚出了门口，才端了桌上另一杯清水，凑到明楼跟前道：“老板请喝水，温度刚刚好。”
明楼温柔的看向木兰，感激于她如此恰到好处的打乱气氛。一直以来，明楼都把自己的心禁锢在“铁笼”里，他知道自己一直徘徊在黑暗的边缘，随时需要用最无情的手段去摧毁罪恶。因此，他习惯与人做利益的交换，习惯引诱人坠入欲望的深渊，可是今天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失去了客观分析理性决断的能力。他不能假想，无力试探，亦无能设局引人而入，因为，那是阿诚，是他从小养大的弟弟，他的心，会痛。
头也在痛，如同像要裂开了一般，他以为自己清楚自己是何等样人，但此时此刻，他才觉得高估了自己，在阿诚面前，他只是他的大哥，是他二十年来携手并肩的兄弟，他的心是何曾有过的纤弱敏感，而远非他自己想象的坚硬如铁。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相见不相识(上）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