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稿》蓝泉

30、第 30 章

　　茶几上的纸袋里是文钦还给他的衣服，那衬衫叠得平平整整，他捧着凑到鼻尖。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香味，只有极淡的皂香。
　　大约只有他闻到会觉得心里有些甜罢了。

　　门外有人摁响门铃。
　　“是顾展霆先生家吗？您叫的车到了。”
　　他拿上钥匙，边锁门边回答：“是我，马上就好。”
　　司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穿着白色工作衬衫和黑西裤。
　　白衬衫看到他身下的轮椅时，表情有些惊讶，但很快恢复正常，帮他拉开车门，等他移到座位上，又帮他把轮椅收到后备箱里，态度礼貌恭敬。
　　顾展霆谢过他，系好安全带，安静地等待他发动车辆。

　　车外的景色快速的后退，手机铃响，是何宇打来的。
　　“展霆，你今天会过来吗？”
　　“上午会过来。”
　　“你现在在哪里？”
　　“去车行取车。”
　　何宇喔了一声，“你哥陪你去的？”
　　展霆回答：“没有，我自己约的车。”
　　何宇沉默了一瞬，有些责怪地问：“你怎么不叫我？”
　　他浅笑着说：“没关系，我自己可以的。”顶多只是被拒载几次而已，多试几次，总还是可以做到。
　　放下电话时，正好看见后视镜里白衬衫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后，随后又马上转开了视线。
　　像他这样的人，总是会引起别人的侧目，顾展霆已习以为常了。
　　下车后，他照例给了好评，滑着轮椅进到车行，车行的伙计都认得他，纷纷向他打招呼。

　　隔着玻璃门，轮椅上的老杜正陪着怀孕的老婆上网挑宝宝的用品。
　　他静静地看着那双背影，心里生出些渴望。
　　他不敢奢求太多，有人陪伴便已知足。
　　老杜转头瞧见了他，赶紧招呼他进去。
　　他迎了过去，笑着问他们：“宝宝什么时候出生？”
　　老杜乐得合不拢嘴，“快了，不到一个月。”
　　结账时，展霆在金额上增加了一部分。
　　老杜看了看手机，说：“钱不对，转多了，我退给你。”
　　展霆摇摇头，收起了手机，“多的不是给你的，是提前给你家宝宝的。”
　　老杜看了看含着笑的老婆，爽朗地说：“行，那我就收下了，满月酒你可要来阿。”

　　等着车行师傅取车的时候，老杜推着轮椅从营业厅出来，跟顾展霆并排坐着。
　　“你呀，也该考虑找个女朋友成个家了。”
　　这个话题每次他都要讲，展霆听得耳朵起茧，只是笑而不答。
　　“你这什么态度？”老杜有些气恼地锤了他的肩膀一下。
　　展霆正了正有些歪了的身子，一只手撑在无知觉的腿上，极小声地说：“老杜，我最近认识了一个女生……”
　　“她对你好吗？”
　　他想起那天文钦对外向的江珉保持着距离，所以她也不是对谁都那么温柔吧，这么想着，展霆嘴角噙起一抹笑意回答，“挺好的。”
　　“你跟她表白了没有？”
　　他看着门口的那一滩小水洼，回答：“还没有……我不敢。”
　　老杜回头看了看营业厅里大腹便便的女子，眼神温柔，说：“当年我怎么追小惠的，你也是知道的。虽然咱们是四个轮子走路的，但并不低人一等，也有权利追求爱。”他转回头，摁了摁展霆的肩：“既然喜欢，就应该告诉她，不然你会后悔的。”
　　去画廊的路上，顾展霆一遍遍地想着老杜说的话。
　　他承认，老杜说的每一句都对。
　　可他不知去哪里找勇气。

　　郭路让文钦收集一些沙发的素材，却没跟她确定风格类型，文钦只好埋头干活。
　　手机叮叮作响，文钦打开，看到唐甜发的信息，原来是问她昨夜如何解决的。
　　她并不想隐瞒唐甜，只回答去同事家借住了一晚。
　　唐甜追问：哪个同事？男同事女同事？
　　文钦咬咬唇，回复到：反正是同事家，具体以后再告诉你。
　　唐甜发了个表情过来——看不出来你胆子还挺大的，不过别让你妈妈知道了，不然她肯定饶不了你。
　　唐甜这话，文钦有点不爱听。
　　她明白唐甜说的“胆子大”指什么，可她是懂得分寸的人，她也信任顾展霆。
　　她没有回复，直接放下了手机，抬头正好看见顾展霆从外面进来。
　　他一进到办公室，便被郭路何宇团团围住，但他还是朝她这边转过了视线，没有刻意的微笑，眼神明亮而温柔，直透文钦心底。
　　她本有些浮躁的心，一下清凉镇静下来。

　　上次的活动中，文钦的独舞让设计部拿了第一名，郭路作为部门代表领了奖金，邀请顾展霆和何宇一起参加部门中午的聚餐。
　　看见何宇和郭路两人眉来眼去，展霆已经知道多半是何宇撺掇郭路安排的。
　　平时除了工作需要，纯娱乐的聚餐聚会他向来不去。
　　何宇和郭路顾及他的出行和口味，把聚餐的地方选在附近的西餐厅。
　　大家的用心他怎能不明白，何况设计部也是他直管的部门，他不想扫兴，便答应了下来。

　　落座时，设计部的技术男像事先商量好了的似的，一致坐到了何宇和顾展霆的对面，单留下顾展霆旁边的一个空位，何宇极自然地招呼文钦坐下。
　　正值午餐时间，餐厅里播着音乐，满堂的热闹。
　　趁着大家讨论餐单，文钦看着餐单，小声问顾展霆：“你饿了吗？想吃什么？”
　　顾展霆回答，“早上吃得太丰富，现在都不觉得饿。”
　　说完，两人相视笑了起来。
　　文钦用菜单挡住脸，指着川香牛排和沙朗牛排套餐的图片，对顾展霆说：“这两个好像都很好吃，不知道选哪个。”
　　顾展霆撑着身体，朝她那一侧倾了倾，低声说：“你帮我点沙朗的，待会我分给你。”
　　何宇一侧目，看到展霆和文钦说着笑着，展霆的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笑意。
　　那一瞬，他有些鼻酸。
　　展霆，你一定要幸福，不要再肩负着那么沉重的孤独，独自一个人生活。

　　顾展华打开大门，客厅里又静又黑，只有卧室的门缝透出一些寂寥的光。
　　他摸到门口的开关，将灯全部打开，瞬间，客厅亮得晃眼。
　　履带的平台正停在二楼，展华心里隐隐觉得不安，他匆匆走到二楼，那道通向露台的小门打开着，展霆的轮椅孤零零的就停在那十来阶楼梯之下。
　　不安的情绪变得更加的强烈，他大声唤着，急切朝露台寻去。
　　还好，他完完整整的在那里，靠着栏杆坐着，只是脸色有些苍白而疲倦。
　　“展霆，你怎么坐在地上？”他怕惊着他，轻轻走近他。
　　他仰着头迷茫地看着他，像是需要用很久的时间去理解他的问题，良久，才哑声回答：“本来是想坐到椅子上的，实在没力气了。”
　　月光有些惨淡，把他的脸映得更加苍白。
　　“地上凉，你会生病的。”展华劝着他。
　　展霆摸了摸青石砖，摇摇头，“地上不凉……我有点累，爬不动了，你陪我坐一会，好吗？”
　　这是许久以来，展霆第一次主动打电话让他过来，第一次主动要求他做点什么。
　　展华又高兴又心酸。
　　他挨着他消瘦的肩膀坐下，两个人就这么无语的看着墨黑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