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江同2013

1、第 1 章

　　“我告诉你，从小我就活在我姐的阴影之下。”坐我对面的夏青喝了口面前的冰饮，抿了抿上嘴唇。

　　我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我姐从小就长得漂亮，不夸张地说，她班男生有三分之二都喜欢她。我记得上小学时，我家男生就没断过，全是找我姐的。那时她就漂亮得全校闻名。”

　　“有多漂亮？”我有点好奇。

　　“就是校花那种啊，我姐长得有点像周慧敏。你知道我爸妈多不公平吗？”夏青拿起杯子，又连喝了两口饮料。

　　“我溜肩，我姐不溜；我牙齿不齐，她齐；我腿不直，她遗传了我妈的大直腿；我发量少，她头发密得什么似的，还又黑又亮；她的个子倒是和我差不多，不算太高，但是她有腰有屁股，我呢？”夏青低头扫了一眼自己，把手摊开，耸了耸肩膀。

　　“就没有比她强的地方吗？”

　　“有啊，她脸上会长痘痘，还挺多，我没有。”

　　“可以啊！”我替她高兴。

　　“但是我长斑啊！！”夏青双手交叉放在下巴底下，支着那张郁闷的脸，我们交换了个眼神，然后一齐哈哈大笑。

　　夏青家就她们两姐妹，姐姐夏天，从小就以各方面的优势把她压得死死的。

　　夏天比夏青大两岁，夏青当小组长的时候，夏天是班长；夏青努力当上生活委员的时候，夏天是学校的中队长；夏青小学快毕业的时候，夏天已经升上了初中，学习委员兼班长。等夏青也升了同一所初中，才发现姐姐已经成了同学眼中的风云人物。

　　对！她连任校花，一点也不低调——低调不起来。

　　“有这样的姐姐，压力一定很大吧？”我有点小心翼翼。

　　夏青抽了下鼻子，“其实还好啦，我也没那么有上进心，况且她是我姐，我的亲姐啊。”

　　夏青把身子靠在椅背上，回忆有点密集。

　　“一直到高中毕业，她始终都是老师、同学、家里亲戚眼中的宠儿，我父母还好啦，基本上一碗水端平。高中的时候，其实我姐的成绩有点掉下来了，但是因为她用功，所以还是能保持中上的水平。”

　　“你呢？”我搅了搅面前的咖啡。

　　“我？”夏青眨了眨眼睛，“我一直都是中等生啊。也就是上了高中，我姐成绩下降了，我才意识到，我们的距离有一点点拉近了。”

　　“那你姐一直没有谈恋爱吗？”

　　说到这个话题，夏青眼睛一亮，脸上现出轻快的笑容，“我姐这么多追求者，怎么可能不谈？”

　　“就我知道的，初中和高中，各谈了一个。小学没有，那时还小。而且我感觉我姐谈恋爱，完全不影响学习，都是男生围着她转，她该干吗干吗。要说，我姐谈恋爱最受益的人应该就是我啦，她男朋友经常买好吃的给我，这事我一直记着，我好歹也是个知道感恩的人。”

　　“拜托，能有点出息吗？”我提醒夏青。

　　“没办法，谁让我是吃货呢？后来我姐考了个二本，正儿八经交了个男朋友；而我呢，也考到了她上学的那个城市，不过是三本，我们姐妹又团聚了。那时我姐和她男朋友一到周末就请我出去吃东西，看电影。我们一起撸串、K歌、看电影，日子过得真是太开心了。”

　　“等等，今天找我出来，是想描述姐妹情深？”我有点糊涂。

　　“不是，还没说到那里。哎，我长话短说吧。”夏青清了清嗓子，脸色忽然变得有点严肃起来。

　　“说起来，我和我姐感情一直都挺好的。虽说她在各方面碾压我，可我心大，对这些也无所谓。而且作为姐姐，这些年她对我也确实很关心。我们真正明显拉开距离，是从我大学毕业开始的。”

　　“你现在不是也很好？”我扬了扬下巴。

　　夏青没理我，继续说她和她姐的故事。

　　“我姐毕业听从父母安排，回了老家，后来又考上了公务员，嫁了一个富二代。而我呢？大学毕业就跑外面闯荡了，租房子，找工作，后来认识了我男朋友，基本算白手起家。”

　　夏青说到这里，神色有点黯然。我看着她，预感接下来的故事可能有点不同寻常。

　　“过年回家，本来很开心的事。我也给父母带了礼物，但是和我姐的比，就算不了什么了。用我妈的话说，家里的购物卡都用不完，水果肉类酒水粮油，我姐几乎全包了。”

　　“平常心平常心。”我插了一句。

　　夏青重重地摇了摇头，“重点不在这里，我爸妈根本不会挑我什么，我拿得再少，他们一样高兴。是我姐说话，开始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我没有说话。

　　“我姐先是告诉我，她做头发花了多少钱；又对我说，身上的大衣在哪儿买的；然后掏出口红，问我用没用过，说是名牌……其实这也没什么，我也不爱打扮，但是回家本来是想叙叙旧的，我发现我没有办法和她正常对话了。

　　“她动不动就会打断我的话，有时我感觉她并没有用心在听……当我和她聊起我身边的人与事，她边听边刷着手机，偶尔回我两句，也是心不在焉。我把她当成最亲的家人，可她呢？”

　　夏青长长叹了口气，“有一次我真的生气了。她来我的城市出差，我们顺便去逛街，我无意中聊起我的鞋子才一百多块，我说因为我还有房贷要还，我姐忽然对我说，夏青，你可别再说了，这话你都说多少遍了，买便宜鞋子还不是你愿意……”

　　夏青抿住双唇，眼眶有些泛红，“从那以后，我真的再不想和她说什么了。我姐春风得意，而我，其实过得也挺心安的。”

　　故事还没完，姐妹俩在不同的城市，以完全不同的轨迹生活着，直到有一天，夏青发现姐姐在朋友圈给自己留了大段大段的话。让夏青完全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姐夫出轨，姐姐得了抑郁症，两个人的婚姻濒临解体，外甥女的成绩也受到了影响。

　　“那一刻，我知道，我必须要陪她，我不能让我姐再往下陷。我打电话给我妈，天天陪我姐聊天，她想说她就说，她不想说我说，她哭我就安慰，或者陪着她哭。所有的大道理、心理学知识、别人的故事，能派上用场的都搬出来用了。任何时候我姐找我，我都会第一时间回复。我当时，真的怕她出点什么事。”

　　“后来呢？”这一段经历倒是让人始料未及。

　　“后来，我妈陪她去省会医院做了系统治疗，还开了很多药。我姐慢慢就恢复过来了。然后我姐夫和那个小三断了，又回归了家庭，两人的关系，也算修复当中吧。”

　　“所以姐妹关系也恢复了，是不是？”我想这总归是最终的结果了。

　　然而并不是。

　　夏青说，夏天的病好以后，着实很感激她这个妹妹，又是寄东西又是发红包。再后来，姐姐在单位还升了职，气色精神什么的，也都恢复了。姐妹俩也算是又回到了从前的交往状态。

　　一切似乎都是老样子，直到有一回，两人的父亲找夏青买车票。

　　“当时我爸说，我姐实在太忙了，所以找我来买票。车票一共花了两千多，我说就当孝敬爸爸了，不要这个钱。结果我爸非要给，还让我姐给我发微信红包。我多次拒绝，想着平时不在他们身边，尽孝就很少。

　　“结果我爸说，不收就去邮局给我汇钱。没办法，我给我姐发消息，我说我只收一千，给我发个一千的红包吧。没想到我姐忽然带着嘲笑的语气对我说，夏青，一千和两千有什么区别啊……”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觉得我想要这个钱，还有个言外之意，就是这个钱在她那儿都是小意思。”夏青又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然后呢？”

　　“哪来那么多然后啊，”夏青看了我一眼，把杯子里的饮料一饮而尽，“她还是那个她，可她毕竟是我姐。所以……就这样吧！”

　　我站起身，也将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