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恶》芒果酥和凤梨酥

34、受难者之殿（4）

　　深夜，11：13 pm.，外面开始下起小雨。
　　街边没几个行人，大多是穿着前卫嬉闹着的少年少女，他们有的扛着滑板，有的穿着直排轮鞋潇洒地滑行在空荡荡的街道两侧，卫衣下摆被风吹得鼓起。

　　“这世界真的……”金慧惊讶地看着周一，“……太小了。”
　　她是第一个到这里的。看上去二十多岁，一头深棕色长发，发尾微卷。胸前挂着串项链，由数十个眼珠子大小的木珠串成。
　　的确。周一心想。她已经见过……不，她是认识金慧的。在她所经历的第一场，也是目前为止唯一的一场游戏里，这个女人就坐在她的右手边，似乎一直都很镇定，哪怕是到了食骨者暴露身份，和人偶正面对战时，金慧也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惧怕惶恐。

　　“既然是你发布的任务，事情我多少猜到一些。”金慧叹了口气。“虽然你是‘暴虐者’，与你合作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和危险性，但我也算是接受过你的帮助。大概天注定，我要还你这个人情。”
　　周一盯着她的双眼。“和称号有关吗？”暴虐者称号的由来，周一就是从对方口中得知。
　　“我听说受难者的管理者都是获得称号的玩家，其中有你见过的追猎者和食骨者，还有人通过特殊手段获得了非常稀少的称号，是一群行事极端的怪胎。也许，‘你’的诞生，也是他们预谋的一部分呢……等一下。”金慧转过头扫视了一圈，发现不远处隔着几张椅子，网咖服务生正坐在沙发椅上看视频。

　　周一早就和这里的老板说好，包下了三层的空间。这个网咖不大，三层也仅够放进十来套电脑设施和沙发椅等用品，冷冷清清没几个人，周一包场对老板来说可谓求之不得。
　　金慧走过去拍拍那人的肩：“你好，请给我们五瓶柠檬冰水。我们想自己聊聊天，你如果有别的事可以去忙，不用在意。”服务生愣了愣，然后立马答应：“哦哦！好，我马上给你们拿水哈！”他手脚麻利地从冷藏柜里拿了五瓶柠檬水，放在周一面前的桌上。“那……那我去楼下了。”看得出，他也想偷个懒。
　　“五瓶？”周一疑惑地看着金慧。
　　金慧重新坐下，拧开一瓶冰水喝了两口。“应该快到了。”她刚说完，噔噔噔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两个一高一矮的身影快步走上三楼。

　　“Hi，两位美女，我是陈骏。”矮一点的男子笑着打招呼。“这是王韬宇，我哥们儿。”他抬手搭在身侧那人肩膀上，但由于身高差，看起来倒像是挂在对方身上。
　　“你们好。”稍高一点的男子朝周一和金慧点头示意。
　　他们落座后，周一看了看窗外。天色泛红，月亮隐匿于云层氤氲看不真切。陈骏正眉飞色舞地和金慧说话，王韬宇喝着冰水，时不时插一两句。又过了会儿，服务生领着个瘦瘦高高的女子上来。她歉意地看着众人：“不好意思，现在这个点我家附近的地铁已经停运了，我打车过来费了点时间。我叫秦楚芯，很高兴认识各位。”
　　周一转头看着金慧。“五瓶冰水？”她想，这五瓶水大概不是瞎编的。
　　金慧笑了下，答：“因为我看见了。”群里除去K一共六个人，现在来了五个。

　　“哎哟？”陈骏来了兴致，“阿拉慧慧伐得了啊！侦测型？感应型？”他是尚海人，总是说着说着就冒出一两句尚海话。
　　王韬宇嘴角一抽。“你和人家熟吗？好好说话。”
　　“呃……其实我也不知道算是什么类型，不过它倒是救了我很多次。”金慧低头，握住胸前那串看似平平无奇的木珠。“只要满足某些条件，我就能看到零碎的‘未来画面’。”
　　周一心里凸的一跳。未来画面？这……岂不是作弊器吗？！
　　她本以为柳珊的香炉和那个不知名的灵物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天外有天。
　　秦楚芯微张着嘴：“哇！”

　　“你们听我说完啊。”金慧无奈地看着面前一个个双眼放光的人。“问题是，那些画面都很不连贯，也有很多我完全无法理解，还有些根本就是模模糊糊的一团。最苦的是，这些画面好像只能被我一个人看到，我曾经尝试过画出来，但刚拿起笔就会发生不可控的事，比如颜料盒莫名其妙地整个爆炸……咳，你们没听错，是爆炸。”
　　众人面面相觑。
　　“还有一次，我买了蓝牙触控画图板，结果插线板短路引起设备故障，刚买的板烧了。再后来，我试过口述给朋友听，让他画，但是才画了个轮廓草稿，我朋友就突发心脏病，幸好抢救及时，才没有酿成大祸。之后我去探望他，发现他竟然不记得作画的经过，就像是那段记忆被彻底剥离了……”金慧说着，忽然摇摇头，“很难把握的一件器物。”

　　不连贯，不可控。不可具现，不可理解。周一原本艳羡激荡的心绪瞬间被浇熄了。是啊，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这样的好事呢，凭着一件器物就规避未来的所有风险，甚至引导向自己属意的结局。
　　“不过，一些简单的画面碎片，我还是可以很快读出其含义的。比如，我在来这里的路上使用了一次，无数个毫无逻辑的画面中，有一个带着很鲜明的色彩，还有一闪而过的、但却非常清晰的路标，符合群里的那个定位信息。然后，我看到五张沙发椅围成一圈，桌上放着五瓶柠檬冰水。”金慧很肯定地说。

　　难怪你当时……
　　周一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第一场游戏。她看了眼金慧，但什么都没问。反正问了，对方也不一定愿意说。
　　金慧看到了什么？也许在多个画面中，其中一个是周一在做‘规则鉴定’？或者是不再忍耐的‘食骨者’与人偶正面对决？她为什么可以那么镇定？是不是因为在那无数个碎片里，她都已经安全地度过了这场游戏？

　　“那现在，你能看到我们这次任务的未来吗？”王韬宇问。
　　金慧面容严肃。“我说了，需要满足某些条件，我才能使用这件器物。具体的条件，目前我不方便告诉各位。”
　　陈骏的表情一下变得十分微妙。“该不会是穿上超短裙跳一段舞，再大喊巴拉巴……”“闭嘴！”王韬宇打断了他。“当然不是！”金慧尴尬地大声反驳。
　　秦楚芯刚喝了一口冰水，呛得咳个不停。场面一度失控。

　　“安静！”周一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她看着陈骏：“陈骏，之前在群里，你说你知道那个成员自称‘受难者’的组织。金慧也了解一点相关信息，你们都说说看？”
　　谈到正事，陈骏端正了坐姿。“我是听一个资深玩家说的，小道消息，反正不要钱，多少信一点。这个组织叫‘受难者之殿’，专门忽悠新人，和他们说玩家多么多么苦逼，游乐场多么多么绝望，只有相信一个什么神才有救，嗯，其实某种意义上说的也没错，哈哈！等洗脑成功，这些菜鸟玩家就会去找一个‘执行人’，和秩序的执行人出发点不一样，但达成的结果是一样的。”

　　听到这，周一感到一股血气直冲脑门，插话道：“执行人？找个人来、来……”她其实已经明白陈骏的意思。
　　“对，找个人送他们去见伟大的神。”陈骏说着，还抬手在脖子上横着比划了下。
　　周一耳边一阵嗡鸣。
　　她一直拒绝去想的一个事实，现在就这么鲜血淋漓地放在她面前了。一个无论她如何否认或抵触，都无法抹灭的事实。和爱丽丝一样，姚萱可能真的是……自愿选择了这个结局。

　　“我听说的是，受难者之殿内部虽然不鼓励选择非玩家作为执行人，但事实却是，有一定比例的新人玩家没经历过几场游戏，并没有信任的玩家友人或伴侣，所以他们通常会选择非玩家作为执行人。”金慧瞥了眼周一。“这是与秩序最大的不同之处。”
　　秦楚芯皱眉，有点担忧地问：“非玩家作为执行人？那不是有可能把游乐场暴露于大众视线之下？这种事，秩序难道不管吗？”
　　陈骏摇头。“谁知道呢，秩序管理员的想法，我们怎么猜得到！”
　　“其实……”王韬宇放下冰水，低声说，“只要处理得谨慎些，这都不是事。你们懂的，反正申请人都死了，执行人怎么样就……”他没说下去。
　　“可我不懂啊，受难者之殿做这么多，费时费力，好处呢？”陈骏问。“公益活动？”

　　“……他们没有想过吗，被选作执行人的那些人。”周一干巴巴地说。她还没回过神来，没有认真去听几人的对话。
　　她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应该愤怒，应该悲哀，但实际上，现在她只是感到难言的疲惫。
　　“会做出这个选择，或许代表着对执行人的信任、理解、期待、感激、敬佩、爱慕……对不同的人而言，它代表的东西也不同。”金慧说。“至少对我来说，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一定会选一个我爱的人来完成这一切。”
　　“不，我是说，我的意思是……难道他们没想过，活下来的执行人该怎么办？”周一靠在椅背上，仰起头。“这是信任？是期待？你说这是爱？！”

　　这就是姚萱对我的感情吗？她是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吗？还是说，她在期待我和她一起去见那个所谓的神？
　　我应该在那个时刻死去吗？我应该在短暂的绝望中死去吗？
　　我应该继续活着吗？我应该在无尽的痛苦中活着吗？

　　“呜呃啊啊啊——”周一感到胸口撕裂般的疼痛。她的身躯发出咯嘣咯嘣的关节摩擦声，手背上青筋凸起！
　　红雾。
　　‘轰’地一声猛然窜起的红雾！血色的雾气弥漫在她周围！
　　周一的眼前猩红一片，她努力睁眼也什么都看不见，努力倾听也只听到微弱的私语。她的额头火烫，背脊却冰凉。

　　[恨。恨吗？恨。恨……我恨……]
　　[来找我。找我吧。]
　　是谁？是谁在说话？！她想要嘶喊，却无法发出声音。

　　[我就在这里。]

　　有那么一瞬间，她微抬头，似乎望着远处的某个存在，从混沌里感受到了让人疯狂、又宏大无限的某种意志。不，或许不该称之为意志，因为那是无序也是有序，是一也是万，是存在也是消亡。

　　……她喘着气。
　　呼。呼，呼——
　　“周……周一……”惊慌的声音。
　　桌椅翻倒在地。她眼前的血色慢慢淡去，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与物。“我……”她声音嘶哑难听，就像在沙漠中被困数日的旅人。
　　她面前出现一只白皙的手腕，手指紧握着一支试管，试管里有金黄色的液体晃荡。顺着这截手腕往上，金慧表情凝重，正警惕地注视着她。“你的某件灵物或器物发生了异化，快趁着清醒把药喝了！”金慧左手递给周一药剂，右手拔出一把闪着白光的匕首横在身前。
　　王韬宇站在靠窗的位置，双手拉开巨大的铁灰色长弓，箭矢已经架在弦上，一触即发。陈骏站在离他两步远，也紧盯着周一。秦楚芯躲在沙发椅后。

　　异化。
　　……我异化了？周一茫然地抬起手接过药剂试管。
　　她不记得刚才自己做了什么，只知道耳边有个不断呢喃的声音，让她的脑袋快要炸开般窃窃私语。
　　周一打开试管，仰头喝了下去。苦涩的药剂顺着食道滑进身体。她低头时，看到自己胸口有些奇怪。什么东西……她瞪大了眼。有东西，在她胸口蠕动！
　　她颤抖着手一把拉下领口——

　　一张脸。
　　五官模糊平坦，没有清晰的轮廓，但周一很确定，那是一张脸。
　　胸口的肌肤皱褶干瘪，脸部周围环绕着的皮肤全都泛着猩红，就像一圈暴露在外的筋肉和脂肪层。“呕……呕！”
　　她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

　　那是人偶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