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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玉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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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羔裘如濡,洵直且侯。彼其之子,舍命不渝。占位羔裘豹饰,孔武有力。彼其之子,邦之司直。占位羔裘晏兮,三英粲兮。彼其之子,邦之彦兮。
走出钱太傅的府邸,我抬头望天,连着下了好几天的大雪终于停了,金色的阳光大片洒在雪地上,我忍不住想起这首诗。
今天是春分,这两天地里的麦苗该长出来了,新的生命萌芽,五十一岁的钱太傅永远停留在了早春的雪中。他是皇上的授业恩师,皇上父亲早亡,钱太傅于他如师如父。今天下午,宫里收到他病危的消息,太后娘娘和皇上就赶来探望了。
皇上带着皇后和鹤贵妃一起来见恩师,这两个女人,一个是他的正妻,一个是他的挚爱。
“老师。朕来看您了。”皇上望着钱太傅清癯的面容,握住了他干枯的右手,钱太傅的侄子和女儿女婿也守在床边。
皇上露出了无尽的哀婉神伤:“老师,您看着朕长大,朕舍不得您。没有您的辅佐,朕在今后的日子里无所依托。”
钱太傅摇摇头:“糊涂啊,胥儿。”他看向太后娘娘,“这里除了老夫,还有你的母亲啊,微臣知道您素来与您的母亲面和心不和,但是微臣认识您母亲二十年,知道她为了您殚精竭虑,知道她的苦衷,如果将来她做了什么或者做过什么让您不悦的事,不要为难她,不要伤她性命,能答应微臣吗?”
皇上轻声地说:“老师,太后是朕亲生母亲,朕不会的。”
“你发誓。”钱太傅忽然大声起来。
皇上举起手,郑重承诺:“朕发誓,如违此誓,不得善终。”
皇上话语才落,钱太傅大声咳嗽起来,上气不接下气。
“钱太傅——”娘娘叫了一声,泪下沾襟。“你一直是吾的朋友,永远都是,谢谢你为了我和胥儿操劳了一辈子。这辈子幸苦您了。”
也许是被娘娘感染了,不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断断续续的低声啜泣,又渐渐从啜泣变成了呜咽。她约莫三十岁,脸上虽有岁月痕迹,但眉目依然娇媚,听说她是钱太傅宠了多年的爱妾巧倩。
钱太傅努力抬起头,向女人招手,女人走来,悲恸地趴在他床沿哭泣,他伸手用手指给她擦了擦眼泪。
他看向侄子和女儿:“我走以后,我说过的我走以后..….”
忽然,他的声音沙哑了,嘴巴张的老大,“不,我走以后,让她给我陪葬!”
他安静了,他不动了,静静地像棵枯萎的老树,他走完了他的一生。
巧倩白着脸,从伤心转成惊恐,跌坐在地上,不安地看着众人。
皇上看着巧倩,同情但不容反驳道:“这是老师的遗愿,你就下去继续侍奉他吧。朕会体面风光地安葬你的。”
“不!”太后娘娘声音响起。
“风光的死?”太后娘娘冷声道:“与其风光地死,为什么不能让她寻常地活着。”
皇上恼怒道:“母后,老师走之前还挂心着您,唯一的遗愿您都要剥夺吗?!”
太后娘娘低头看下瘫坐在地上,一脸绝望的巧倩:“巧倩,你自己说愿意陪葬,还是活着。”
巧倩手臂扶着地,跪起来低着头轻声说:“妾身愿意追随太傅而去。”
皇上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却注意到他旁边的鹤贵妃慢慢地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皇上。她忽然跪到巧倩身边,抬头看着皇上,对着皇上摆手,她的口型说的是:“不!”
皇上想拉起鹤贵妃,却被她推开,她温柔的眼神里有种野草一样的执着。
他有些不满:“起来,朕执行老师的遗愿,贵妃你不要任性。你劝了,朕也不会听的。”
鹤贵妃眼神坚定,继续摇摇头。
皇后来打圆场,假笑着看着皇上,伸手想扶起贵妃:“鹤贵妃,起来吧。”
鹤贵妃忽然从腰带上解下一个白色的鹤形玉佩,拿在手里,递给皇上。
皇上接过带着她体温的玉佩,轻声道说:“朕是答应过你,用这个玉佩会实现你的任何一个愿望,可你不该用在这里,用在一个素不相识的妾室身上。”他将玉佩赛到鹤贵妃的手上,“你留着,下次给你自己用,好吗?这件事,朕不能答应你。”
鹤贵妃盯着眼前爱着自己的男人,她咬着嘴唇,失望透顶。
“啪!”很大的一声响。
是鹤贵妃,她将玉佩用力掷到了远处的桌角下,玉佩应声碎成两半。
皇上看着远处碎裂的玉佩,愤怒道:“鹤贵妃,你不要以为朕一直宠爱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龙颜大怒,除了我和太后娘娘,所有人都被吓得跪在了地上。我走过去,捡起两瓣玉佩,将裂缝合在一起,看到玉佩背后刻着两列小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我将两瓣玉佩还给皇上,对上他悲伤的眼神。
“为什么要这样对朕?”皇上似乎在自言自语。或许,他过去一直认为鹤贵妃是一个安静柔弱的民间女孩,他不知道在鹤贵妃安静的皮囊下,是一颗倔强坚韧的心。她表面和裕妃截然不同,其实殊途同归。皇上不敢承认,他所喜欢欣赏的一直都是这样的女人,但是他不会承认,这样的女人让他伤心痛苦,也让他无可自抑地被吸引。
“即使如此,朕也不会改变决定。”
“皇上。”是太傅的女儿说话了,她慢吞吞地说:“其实,家父之前早就说过,如果他亡故,要给她准备嫁妆改嫁的,谁知道临死突然变了。倩姨娘侍奉父亲多年,妾身心里也不忍夺父亲造下杀业。”
太后娘娘开口道,“吾于太傅相识多年,他素来良善宽宥,将死之时的是冲昏头脑冲动的话,如果是理智的他,吾相信他一定想让倩姨娘改嫁。”
倩姨娘听到娘娘说的花,挨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妾不想死的,妾还有老母亲要奉养啊!”
“你不用死。”娘娘保证道。
“母后,从小到大,为什么朕想要做的事,你都要反着。”
皇上悲愤地看着太后娘娘,却无能为力,允国的权利几乎都在自己母亲手里。
他捏着破碎的玉佩,踩着冰冷的地面,一个人往外走,皇后娘娘跟过去,听到皇上大声喊:“朕自己走,你们,谁也别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