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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胡氏入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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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十七年八月二十,甄嬛入宫后的第一场大选拉开帷幕。一如多年前她入宫时那般,鸿雁高飞,秋意眷浓,云意殿里开满了大周最娇艳的花朵,在香气浓郁的数百支河阳花烛映照下显得格外耀眼明媚。
因着前两年选秀推迟,今次参选秀女较乾元十二年更多,且年岁参差不齐——这原是皇后的意思,给那些蹉跎了两年的秀女一个恩典,也让胡蕴蓉这个二十一岁“高龄”的人顺理成章地入宫。
因皇后“卧病”未来,甄嬛紧挨着端平夫人坐于玄凌左下,着一身蹙金丝重绣九翟海棠祥云锦海吉服,遍绣金云鸾纹小轮花,金章紫绶。玄凌亦是衮金龙袍,头戴垂着十二旒白玉珠的金冠,光华流转,不可一世。
在小说里,此次选秀是正主儿出宫修行时举行的,她只能从后来庆嫔周佩的描述中了解一二,所以颇觉新鲜。
选秀的顺序是以家世高低分先后,但自从慕容世兰和管文鸳的事情之后,玄凌自己也不太愿意选取高门女子入宫,所以体察圣意的甄嬛和端平夫人就刻意控制了家世标准,一些申请免选的秀女都准了。而宫中柔莞夫人得宠是京城多数官宦人家都知晓的事,少有如胡蕴蓉那样的女子敢主动进宫来搏前程。
因她和端平夫人主持选秀是早有内监、嬷嬷传话给待选秀女的,故而秀女行礼时都是先称皇上安好,其后便是端睦夫人和柔莞夫人,绝口不提皇后,也并未闹出什么尴尬事。
第一批秀女进来时,玄凌还是颇为留心的,毕竟都是朝中的中上人家女儿,单单大家女子的气韵便超出旁人许多。
司礼内监依次唱名,一扫眼过去,一溜儿的六个秀女中,为首的温婉恭顺,容貌妍丽出众,正是那个被在书里安陵容陷害的恭静贵嫔杨梦笙;居中的模样周全,身量苗条,又会打扮,穿着十分讨喜,乃是川蜀成州知府周息仁之女周佩;最末位的秀女容颜并不十分美丽,亦无格外耀眼之处,不过中上之姿而已,只是一双秋水潋滟的浓黑眼眸在润白玲珑的面庞上分外清明,双眉纤细柔长,左眼眼角下一点暗红色的泪痣,似一粒饱满的朱砂,乃是书中晋王予沛之母徐燕宜。
端平夫人入宫最早,显然最懂得玄凌的心意,于是团扇一指杨梦笙,微微笑道:“这杨氏的容貌算是今届秀女中拔尖儿的了,性情也是难得的恭顺,很有敬妃当年的风范。”
甄嬛看玄凌连连点头,也柔声笑道:“姐姐果然是最会看人的了。依我看,中间的周氏颇有蜀地女子的侠义之气,很像是吕昭仪的爽快模样。徐氏虽不是绝色,可贵在风姿天然,又不像是爱生事的人,皇上以为呢?”
徐燕宜本该在乾元十六年十月入宫的,为着慕容家和汝南王的事耽搁了,不过她的确也有那种让男人心动的楚楚可怜的特质。玄凌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显然这三人不算高的出身也让玄凌放心,内监连忙记了名字留用。
接下来两批秀女都没有合适的,到后来小家碧玉的女子,总还是有几个得了玄凌的青睐,也就是被一言带过的金良媛、韦才人、季常在等,颇有姿色但是小门小户出身的。
甄嬛和端平夫人都无异议,男人嘛,喜欢漂亮的很正常,她们懒得插手。另外,这几人貌似都曾投靠过皇后,留着说不定有用处。
宫中内宠不少,新宠也只是一时新鲜,玄凌后又随意选了两个有那么一两分朱柔则仪态的,记了名字留用,端平夫人见了脸色乍变,却听甄嬛悠悠然笑道:“姐姐身在宫中多年,还看不穿么?”
端平夫人愕然侧首,末了轻轻一叹,道:“是我失态了。你……果然没让我看错。”
一场选秀,就这么轻松加愉快地结束了,玄凌忙于朝政,依旧将定位份的事交给她们,不让皇后过问。二人也不敢妄自决定,挑了个眉庄和两位帝姬在颐宁宫承奉的时候去请安,将事情说明。太后默默良久,方让端平夫人和甄嬛放手去办,只是着重提起,不要让胡蕴蓉太过招眼。
虽然也是亲眷,但胡蕴蓉毕竟不是朱家人,还明摆着是觊觎后位的,太后自然不会放心。在她心里,总是要把朱家的荣耀放在前面。
甄嬛回去后,便与端平夫人商议,此次秀女的位份都不宜太高,遂拟定封周佩为从五品周小仪,居昌贵人胡蕴蓉之上,杨梦笙为正六品恭贵人,徐燕宜为正六品贞贵人,金姣姣为从六品金美人,韦慧为从六品韦才人,季翎瑶为正七品季常在,郑优为从七品郑选侍,林蔚茜为正八品林采女。
此次入宫者共有九人,都于九月十五日进宫,按规矩三日后参拜后妃。皇后再称病也不合适,玄凌方才将过往揭过不提。
九月十八日一早,甄嬛和眉庄按品大妆到凤仪宫时,新人已经全部到齐,其中有不少在这几日间得了皇后的赏赐预备为之驱策,所以宝座上的皇后格外精神抖擞,如多年前甄嬛初见那般,头戴紫金翟凤珠冠,穿一身绛红色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气度沉静雍容,笑容可掬,一扫往日阴霾。
嫔妃们一一按身份位次坐下,以端平夫人和甄嬛左右为首,眉庄依着甄嬛坐,敬妃和悫妃在端睦夫人之下,其余一溜儿排下去,肃然无声。
众人到齐,皇后坐定,新人便一同跪下请安,口中整整齐齐地说:“皇后娘娘万安。”
皇后扫一眼众人,和蔼可亲地说:“妹妹们来得好早。平身吧!”
依旧是江福海,引着一众新晋宫嫔向皇后行叩拜大礼。只是时移世易,这一次甄嬛得以安座,听见江福海说:“众小主参见柔莞夫人。”
她飞快地扫了一眼为首的两人,一是周小仪,一是昌贵人。她想起当年与眉庄也是这般站在慕容世兰面前朝拜,接受着四面八方的扫视,如今却也成为这其中的一员了。
眉庄露出同样怀念的神情,片刻后方以团扇掩面,冲甄嬛轻轻一笑:“其实这胡氏已二十一岁了,历来入宫的秀女里,她算是年纪最大的了。”
胡蕴蓉容貌确实不错,一张鹅蛋粉脸,一双大眼睛顾盼有神,粉面红唇,身量亦十分娇小,让人猜不透她的年纪,又比起身旁几人独有一派矜傲之色。
甄嬛莞尔一笑,低声道:“胡氏身量娇小,不说亦看不出来,在一众新人中,她的容貌家世都是拔尖儿的了。你看她胸前那枚玉璧,可不就是两位帝姬满月礼上皇上亲自取出来的?难为人家等有缘人等了这么多年,皇上岂有不看重的,我瞧着,颇有汉武帝钩弋夫人的样子呢。”
眉庄听闻此事只是皱眉,有几分不忿道:“谁让皇上和太后信这些呢,我只是可惜了言儿和容儿的好日子,却被有心人拿来利用。”
正絮絮着,新进宫嫔已经一一参拜完毕,忽听上方皇后侧脸笑道:“柔莞夫人和惠妃说什么体己话呢,也不说与本宫听听?”
甄嬛淡淡一笑,也不避讳,指着殿中的昌贵人道:“方才正与姐姐说,昌贵人乃是晋康翁主之女、舞阳大长公主的外孙女,与皇上是表兄妹,又在两位帝姬的满月宴上与皇上结缘,当真是难得的缘分呢。”
皇后听闻轻轻一瞥,不置可否,但见昌贵人卓然出列,上前两步盈盈拜倒,带着些微自矜之色叩首道:“嫔妾昌贵人胡氏参见皇后娘娘、柔莞夫人、惠妃娘娘。”
甄嬛故意向皇后笑道:“皇后娘娘以为如何?臣妾看昌贵人不愧是翁主之女呢,这通身气度绝非常人可比。”
皇后和声道:“倒也是呢。太后说昌贵人不同寻常,特地交代了要好生安置,如今她住在哪里?”
“这是自然的。”甄嬛微微颔首,“按太后的意思,昌贵人居明攸宫燕禧堂,明攸宫无主位娘娘,独昌贵人一人居住。”燕禧堂其实就在明攸宫正殿,言下之意,便是为昌贵人未来掌一宫主位做准备了。
此时的昌贵人显然没那么周全的心计,闻之喜不自胜,皇后的眸色暗了暗,随而笑道:“柔莞夫人果然是思虑周全,如此安排甚好。”
新人参拜礼结束,在叙谈一二,便已近午时了,甄嬛约了眉庄一同在柔仪殿用午膳。回去的路上,眉庄不禁开口:“我看今日皇后对昌贵人的态度不算好,若是能加以利用,必定事半功倍。”
甄嬛却摇了摇头,沉吟道:“昌贵人不是悫妃,她入宫摆明了是冲着皇后之位而来,用之则反伤自身。若真有一日皇后被废,那太后宁可选择昌贵人,也不会选择你我。”
“你的意思是……”
“如悫妃一般,无需结交,适时地推一把手就够了。”甄嬛冷凝了眉眼,低声道:“你我有子嗣傍身,有的是时间和皇后耗,可昌贵人……呵呵,除了已经败落的家世,她什么都没有。”
眉庄轻轻点头:“我也听说昌贵人之父因前朝博陵侯谋反之事牵连而流放边疆,只是凭借母亲晋康翁主撑起家门。太后那里,想来也不过是拿她当做棋子罢了——毕竟她城府极深,不像慕容氏那样有宠无脑。”
“所以啊,姐姐无需担心。”甄嬛道,“且看看她是如何宠冠六宫的吧。”
如甄嬛与眉庄所料,胡氏的娇媚果然深得玄凌喜爱,不过承宠半月就封为昌嫔,年末又封了婉仪,周氏也紧随其后封为庆嫔,杨氏为恭嫔,徐燕宜为贞嫔。其余宫妃除甄嬛眉庄外且都靠后了,连当日盛宠的瑞嫔都少有承宠,封了个芳仪之后就渐渐沉寂下去。
甄嬛倒是清闲得很,除了偶尔奉驾,便是和眉庄一起教养予泽和予沐。两位皇子都已经快四岁了,她特地请了夫子每日为他们讲些诗词歌赋、史书典籍来陶冶性情,但还未正式开蒙,以免适得其反。
好在,予泽予沐都是聪明活泼的孩子,时间长了也能在玄凌面前背些三字经、诗三百来讨父皇欢心。对比之下,玄凌看平庸的皇长子予漓也就越来越不顺眼了。
这一年光阴如流水般匆匆过去,除了金美人于十一月时诊出有孕两月被封为良媛、又在半月后意外小产外,宫中的日子简直平淡得没有趣味。
皇后做的那些事,甄嬛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懒得过问。倒是乾元十八年的中秋,在太后的撮合和甄嬛的助推下,玄凌正式下旨赐封沛国公之女尤静娴为清河王正妃,定于来年二月二迎娶。
乾元十九年四月间,清河王成亲两月,携王妃尤氏进宫给太后请安,亦是赴宫中的赏花宴。
席间,太后便指着甄嬛向玄凌笑眯眯地赞道:“怨不得皇上格外看重柔莞夫人。若非她向哀家提起,只怕清儿到现在还是孤身一人呢!从前总觉得她年轻,不经事,如今看来却是个妥当有心的。”
玄凌乐得太后夸她,亦开玩笑般看着玄清道:“母后说的极是!老六,柔莞夫人可算是你的大媒呢,这杯谢媒酒你是推辞不了的。”
“从前六王只说要找个两情相悦的绝世佳人,不肯娶妻。如今看来男儿有贤妻是最要紧的,娶了王妃,心境也就大为不同了。”皇后笑着打趣,“皇上您瞧,这一对郎才女貌,真真是佳偶天成。”
“皇后说的很是!”玄凌赞许地看了一眼皇后,转过头催促玄清:“还不快敬媒人一杯酒?”
三人一番殷殷笑语,说得六王妃尤氏面色绯红,垂首不言。玄清亦露出尴尬之色,他似乎笑了一笑,可那笑容却是虚无缥缈的。闻得玄凌催促,他缓缓举起酒杯,望向甄嬛之时,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隐痛,迅速消失不见。
“臣弟今日才知,原来皇兄恩旨是夫人谏言之故。”他的音色平润而宁和,含着并不热烈的感激,仿佛是有些尴尬,“臣弟……理应敬夫人一杯,谢夫人玉成。”
此时众人都只以为他同六王妃一样,都是不好意思的缘故,并不觉得他的语气有什么奇怪之处。然而甄嬛却隐隐地觉察到不妥,从她眼中看去,玄清的表情就好像是自己怎么对不住他了似的。
她与玄清算不得熟识,但这几年也总会在宫宴时见面。玄清虽曾对她有过回护之举,但隔着人伦礼法,他们也不曾有过逾越之行,总不至于因此就对她情根深种了吧?
那一瞬间甄嬛甚至开始检讨自己,是否在过去有什么瞬间能惊艳了玄清。可末了又不禁腹诽:襄王有心神女无梦,玄清是不是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关她什么事?他想自寻死路就去死呗,只要别碍着她的路就是。
如此,她也就心安理得地受了这杯酒,心中默念着老娘不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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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她入宫已有七年了,七年间人事更迭如流岚疾走,白驹过隙。
宫外的甄珩夫妇终于有了小女儿,取名宁乐。玉姚生了双胞胎儿子洛珈、洛珺,在洛家生活得平安如意,事事顺心。温实初也在甄嬛一次声泪俱下的恳求后娶了一个性情和顺的甄家旁支的堂妹为妻,即将有自己的孩子出生。
五月,甄嬛再次有孕,羡煞众妃。
她早已是夫人之尊,循例晋封自然是在正一品四妃之列,但有太后和皇后在那里,玄凌也不能直接将她封为贵妃,遂退而求其次先封了淑妃,只等生下皇子就可名正言顺为贵妃——至于那些羡慕嫉妒恨的嫔妃?不好意思,谁让你没人家能生呢?
对此,已晋为容华的胡蕴蓉也只有干看着的份儿了,毕竟她唯一的孩子和睦帝姬此刻还没有托生呢。
此次有孕五个月,甄嬛就向温实初确认了腹中是那对龙凤胎。顾及温实初之妻也即将临盆,便由卫临照料她的龙胎。卫临也还算忠心耿耿,虽多是为富贵名禄,总是看得长远的,且不像温实初那般正直善良,日后有些伤阴鸷的事时总能用得上。
乾元二十年三月初六,甄嬛足月生下一对龙凤呈祥,玄凌为之大赦天下,四月初六,降旨封甄嬛为正一品莞贵妃,赐皇四子名予涣,皇七女名灼灼,并封为蕴欢帝姬。
当外面传来胡容华有孕二月的消息时,甄嬛刚刚苏醒,正伏在玄凌膝上喝燕窝甜汤,小皇子和小帝姬则被乳母抱去喂奶了。玄凌的眉梢眼角皆是笑意,语调都是飞扬的欢快:“嬛嬛,你送给了朕一对龙凤呈祥,予泽生于大年初一已是前所未有,这龙凤呈祥更是罕见了。可见是你给宫中带来了好运,也给蕴蓉带来了好消息!”
甄嬛知道胡蕴蓉这胎只是帝姬,心下一松,整个人都如浸润在暖洋春波中一般轻松愉悦。须臾才想起是在人前,低眉顺目道:“恭喜皇上喜得麟儿,又将添丁。如今胡容华有了喜事,想来不止皇上,太后和皇后也必定欢喜。正巧日前皇后娘娘送了尊翡翠观音来,臣妾既已安然生产,便将它转送胡容华吧。”
玄凌听见“皇后”便有些不悦,片刻方朗朗大笑:“何止是麟儿,帝姬也很好,都是你的功劳。蕴蓉月份还小,不急在这一时。”言罢,竟也把胡蕴蓉的事抛在脑后,只是吩咐下去:“晋胡容华为婕妤。”此外连赏赐都懒得费心,只让李长去办。
甄嬛姽婳一笑,命乳母平娘和钟娘一边一个把孩子抱在面前,玄凌爱也爱不过来似的,抱着这个又看那个,半晌才记起来恩赏未央宫上下银两绸缎等物,为孩子们添福添寿。
合宫宫人忙跪下谢恩,未央宫中个个笑逐颜开,一片欢庆。虽然已不是初生产之时,但玄凌的赏赐总是这样突如其来,而且不问缘由——他想要用他的一举一动来告诉所有人,他多么喜欢甄嬛的孩子。
她静静地听着玄凌的喜极之语,默然出神。
乾元二十年,甄嬛已经二十三岁了。她是四个孩子的母亲,玄凌也三十三岁了。朝政忙碌让他昔年英挺的面庞上时时或有疲倦而苍白的影子,仿佛从心里面苍老起来。
从心而论,无论是否拿她当替身,玄凌都是真心疼爱这双子女的。他的疼惜是溢于言表的,有那么一瞬间,甄嬛甚至觉得自己和玄凌是真的伉俪情深,面前的是玄凌盼望了许久的皇子和帝姬,是兆意祥瑞的龙凤双生。
但也就只是那一瞬间……过了,也就是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