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货一般的圣女大人》奈斯影子

2、2

　　庭院很宽敞。

　　团团颜色艳丽的花圃将中央的水池衬托了出来，哗啦啦的水声伴随着溅起的水花，落在了碎石铺成的地面上，留下一圈深色的印记。一旁高大的花架子下是一条通往远处主宅的小径，木条铺成的走道踩在上方会发出嘎叽嘎叽的响声，有人来去都能很轻易地被这儿的人所探知。

　　他的长姐走路却没有丝毫声音。

　　“……应你的要求，我调查过了。”

　　碎石的地面有些硌人，将军的长姐踏下两级木头的阶梯后眉头一皱，却并未对此说些什么。而是对着身旁同行的弟弟低声说道。

　　昨天她便从新王那儿得到了弟弟希望离开王城的消息，可看弟弟回来后还来不及梳洗倒头就睡的劳累模样，她也只能将事情拖到了今天。

　　“前王朝的神殿，在圣女过世后，从远方带回来了一个小女孩。……具体的远方是哪里还不明确，总之，……这都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

　　她在水池旁停下脚步。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裙边，一层白色的花边印在了下方雅致的碧色长裙上，仿佛是她碧色的眼中闪烁的锐利的光。
　　“你带她回来是为了什么？”

　　被这道视线注视着，身旁的弟弟却往周围看了看，心不在焉地说道：“……她现在状况怎么样了？”

　　“她的身体很健康，就是如果我们话说太快，她可能听不懂，……会说话，但是很少吭声。”
　　“……”

　　“是个乖孩子不假，但是神殿圣女的身份太敏感了。新王那样的人，很难会放过这样一个信仰标杆……你是想干什么？”
　　“……”

　　他沉默了。

　　穿着碧色长裙的女子看着他频繁地朝周围望去的视线，不由得叹了口气。他们父母就两个孩子，这个弟弟从小到大补足了她的性子似的，从小就很乖巧。很乖地去学校上学，很乖地遵从父母的要求严苛要求自己，很乖地——到了现在。
　　乖巧的过了头。

　　“算了，……现在父亲跟母亲都不在了，家里有什么事情我也能扛得住，……但是我只是希望，你能在出事的时候，稍微依靠一下你的姐姐。”
　　“……”
　　“我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特里奇。”
　　“……嗯。”

　　名为特里奇的他，轻轻地应了一声。

　　周围很安静，小喷泉的水声早已融入了背景，将他的应答给应了下来。女子看着面前的弟弟垂下了脑袋，一副听话的大男孩的模样，唇边不由得泛起了一点点欣慰的笑意。

　　一旁的灌木突然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

　　陌生的动静令在场的两人都神色一凛——特里奇的一只手已经习惯性地扶住了身侧佩戴的长剑，随时准备着攻击那陌生的来客。
　　谁知灌木丛的动静越来越大，最后从里面钻出了一只白色的兔子。

　　还有一对抓着兔子身子的手。

　　“……？”

　　特里奇眉头一皱，动作逐渐变慢了许多。他看着那只兔子在那对手的捕捉下不安分地跳来跳去，最后将藏在草丛中的那人也一并给牵了出来。

　　“……”
　　“……你在干什么？”
　　女子瞥了眼自家弟弟呆愣的模样，有些好笑地叫了他一声后，转而问了死死抓着兔子不放的小女孩一个问题。

　　手上的兔子还在挣扎着，可她似乎已经将手上的东西抓紧了，顶着一头沾满了树叶的凌乱头发，小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来到这里后被换上的一身白色小裙子，早就因为她的到处乱窜而扑上了一层灰。此时兔子也蹬着脚留下了深浅不一的几个印子，被踢了的人却听见了这边的声音，抬起视线看向了那边的两人。

　　“……听说，”她低声回答，“……它的肉，很好吃……”

　　“……”

　　女子闻言，忍不住撇过脑袋笑了起来。还不忘抬手用力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背，示意他上去给面前的小姑娘一点儿回应——谁知自家弟弟还没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对方好一阵子，才憋出了一句话：

　　“需要我帮忙生火吗？”

　　“……你是谁？”

　　“……”

　　这一来一回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让女子被笑呛到了，低声咳嗽了两声，再开口时语气中也满是笑意：“我说你之前脏兮兮的像城东流浪汉似的，你还不相信。看看你现在擦干净了，人家小丫头都不认识你了，……小丫头过来，我带你再去换身裙子。”

　　她的弟弟刚回到家时差点被她当成流浪汉扫地出门——在父母的教育下一向注重仪容整洁的弟弟，只不过打了一段时间的仗，就变成了那样，着实让她心疼了好一阵子。幸好擦干净了后露出来的还是一张熟悉漂流的脸，好好打理一下，出门还是能勾到不少小姑娘的。

　　小女孩似乎还没认出这个穿着整齐的家伙是谁，抱着手上的兔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望向一旁一脸无奈的特里奇眼中，满是疑惑与好奇。她轻轻地抓住了女子的裙角，将手上的兔子交给了对方，随后慢慢地被对方带离了这个庭院。

　　男人并未跟上他们——而是停留在了原地，远远望着被长姐带走的小女孩，轻轻地叹了口气。

　　-

　　热闹的街头。

　　连月的胶着战事早已耗尽了这座城市所有的气力，因此街头热闹的源头并非是城市的繁华、而是今日此地即将发生的一场重要讲话。
　　新王带军驻入旧王城后，这还是第一次公开发表演讲。几乎全城的人都涌进了王城中央的大广场上，熙熙攘攘挤成一团，毫无秩序可言。

　　原本打算去听一听新王发言的特里奇，在看见了那么多人后放弃了挤进大广场的念头——这么多人，很容易走丢吧。
　　不小心被挤受伤了也不好，……或者说，被人贩子牵走了……
　　……

　　脑海中飘过一些有些糟糕的发展，特里奇不由得低下脑袋，对身旁的小女孩叮嘱道：“小心些。”

　　却发现后者的脑袋转向了一旁的零食店，压根儿没在听他的话。

　　“……想吃吗？”
　　他打量了一阵子那边的零食铺子，蹲下来在她身边问道。声音不重不轻，刚刚好她能听得清楚的程度。长姐说过她只能听得懂一字一句说的话语——大概是因为她常年被关在一个人的神殿中、失去了能够联系说话的对象吧。

　　不过她被带进去的时候，就会说话了吗？

　　他看着对方十岁出头的小小身板。那颗小脑袋扭了回来，朝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对黑色的眼底满溢着期待与探寻。特里奇见状便站了起来，带着她走了过去。

　　也不知道之前庭院见过一次后，长姐回头跟她说了些什么。总之她再见到自己后便不再那么陌生了，可行为中总透着一股疏远。
　　……倒也没有亲近的理由就是了。

　　离开主城多年的特里奇看着眼前花花绿绿的各种小零食，已经找不到自己小时候一直想吃的是哪种了。他原本想问问小女孩想吃什么，可看着对方扒着柜台目不暇接的模样，干脆掏出了自己的钱包——每种都来了一遍。

　　结果就是一个大人一个小孩，抱着一大袋的零食，坐在了路边的小板凳上互相分着东西吃。

　　“这里是我跟……跟新王，以前发现的地方。”
　　特里奇接过小女孩交给自己的一块饼干，背靠着冰冷的墙，听着另一侧传来的声音，喉中不由自主地泄出一丝长叹。

　　——“各位是否还记得，我在三年前被逐出主城时说过的话？——现在我站在这里，就等于在告诉你们，昏庸无道的前朝已经不复存在了！”
　　——“各位百姓，现在你们应该追崇的不再是虚无缥缈的神明了——请在我的统治下，相信你们自己的力量吧！”

　　“……”

　　新王的声音铿锵有力，直直地穿过了一层墙壁，落在了听者的心中。也确实同特里奇印象当中的对话一模一样。特里奇口中将饼干咬完了，抬头又见小女孩伸手递了颗花蜜糖给自己。

　　他道了声谢，又接了过来。

　　“……其实我早就应该意识到，我想看到的不是现在的画面。”

　　花蜜糖的甜味在口中蔓延，伴随着一点点酸涩的气味在鼻腔散开。他看着一旁也不知道能不能听得懂自己说话的小女孩，耳边还徘徊着新王斗志昂扬的演讲，自己却像打开了话匣子似的，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

　　“……父亲跟母亲，都因为我的缘故，被认定成叛国而打入了监狱。……长姐也在里面吃了不少的苦，我在外面却对这些毫不知情，……甚至，严厉的父亲与母亲过世的消息也……”

　　“……”
　　“就算这样，长姐也对我没有过丝毫的抱怨。”
　　“……”

　　“……现在的画面，真的不是我想看到的。”
　　“……”
　　“进入离开了几年的主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里，我应该感觉高兴才对的，……但是听说了父亲跟母亲的消息后，我突然就觉得，……特别累。”
　　“……”

　　“……真是太累了。我想不明白，自己这么久，甚至连累到了父母跟长姐，……究竟是在做些什么啊……”
　　“……”
　　“……我这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啊。”

　　他似乎一口将花蜜糖的外表咬碎了，而触碰到了最内的酸味夹心。鼻尖的酸涩越发浓厚了起来，听得出来他正在强忍着露出自己弱小的一面——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了他周身低落的氛围。

　　他哽咽了一阵，突然感觉自己的衣服被身旁的人拉了拉。他扭过脑袋后看见了刚刚吃下一口饼干糖的小女孩抓着他的衣角不放，似乎是在示意他低下头来。

　　特里奇愣了愣，以为她想对自己说些什么，便低下了脑袋。

　　却不想对方小心地伸出了手，在他的脑袋上揉了揉。

　　……似乎是在安慰他。

　　这只小手仿佛真的具有魔力一般，一下下地将他长年累月的劳累都抚平了。他从一开始的呆愣逐渐变得平静了许多，直到对方揉累了收回手后，才再次抬起头来，对上了对方那对什么都没有的黑色眼眸。

　　“……谢谢。”

　　他又递给了对方一颗棉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