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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六章 比武(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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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卢恒走上高台,冲着陆剑秋微微一笑的时候,他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就看着那个一身银甲神采飞扬的小元帅大步流星的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卢恒坐在正中主座之上,各个将领按照品级高低分别就座。陆剑秋被安排在了卢恒的左手边,算做元帅的客人。那任将军则踏步上前,立于高台前端,有副官手捧各色令旗在侧。随着鼓声和各色令旗的指挥,台下将士或进或退,或往右或往左,各自井然有序,变换出各种阵型。
小时候在燕老庄主有意无意的安排下,陆剑秋也好歹读过几卷兵书,这会儿还能让他看出个什么“长蛇阵”、“雁翅阵”等等,演练过了阵型,又分为步兵、骑兵、弓箭手分别操演一番,这次演兵也就接近了尾声。
如此这般一折腾,也是用了一个多时辰,陆剑秋甚觉无聊,偷眼看看身边的小元帅,一本正经的看得非常认真。想想家里正在闭门思过的那个少爷,论起年纪倒要比身边的小鬼还大上一岁,可是这个小鬼却已经以一人之力,统帅着十万大军。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不过这个小鬼,光看长相还真是让人无法想象他就是这一军的主帅呢。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挺直的鼻梁,丰润饱满的唇,此刻因为全神贯注而紧紧抿着,还略比平时多了些成熟的气息。象牙色的皮肤,似乎风吹日晒也没给他造成太大的影响。倘若卸下这一身铠甲换上便衣,谁敢相信他是这样一个威风凛凛的少年元帅?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只小猴子穿着一身铠甲的样子,陆剑秋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他立刻用手挡着脸,却还是被坐在身边的卢恒听见了。
“你有什么有趣的发现么?”卢恒觉得奇怪的转过脸来看着他问道。
他要是说出来一定会被从这个台子上扔下去的吧?所以陆剑秋努力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摇了摇头。
为什么从认识这只小猴子开始,他就经常要憋笑憋到内伤呢?
卢恒明显一脸不信任的表情,不过倒也没有追究,只是压低了声音说:“待会儿他们演练完了,就是我们俩比武了。”
陆剑秋无聊的差点把这件事都忘了,这会儿连忙点了点头。
“我听说你不肯穿铠甲?”卢恒乌黑的大眼睛盯着他问。
“有这个必要么?”陆剑秋笑道。
“看来你对自己很有信心?”
“谈不上。”
“那我可事先提醒你,战场上交手和平日江湖上交手,可是两码事。”卢恒意味深长的说,乌黑的眸子里竟有了一丝深沉的味道。
“哦?可是这里也不是战场吧?”陆剑秋笑起来。
卢恒又盯着他看了片刻,微微一笑道:“我平日里,都要求他们,演兵如同上战场。”
“难怪他们如此训练有素。”陆剑秋还以一笑。
卢恒笑了一声:“多谢夸奖。”把脸转了回去。
陆剑秋说了一句不客气,眼睛盯着下面进退有序的人马,仿佛已经隐隐看到了一个事先预谋好的陷阱。
果然,事实证明了陆剑秋心中的预感。
演兵结束后,按惯例也有武将之间的交手演练,虽然表演的成分居多,但却是各营士兵最期待的节目。今天更是听说元帅大人要亲自下场,都纷纷翘首以待。待到卢恒和陆剑秋分别纵马来到空出的场地中间,下面的士兵都禁不住窃窃私语起来,揣测那个神秘的青衣人是谁。
那个青衣人自然是陆剑秋。
任将军此时又充当了仲裁的角色,随着他手中一声锣响,卢恒与陆剑秋分别打马上前,两杆银枪各自挽一个枪花先探对方虚实。
几个回合下来,陆剑秋心中就有些明白了。难怪卢恒这小子敢那样开口向他挑战。难怪他会那么意味深长的说,战场上和平日里江湖上是两码事。
在军队实战之中,双方将领每一回合不过是一错马身的功夫,然后各自挽马回来再战,所以每次交手不过是错马身的那片刻工夫。因此要想占得优势除了自身武学修为好、招式精妙,马的密切配合也不可少。马的动作进退直接影响着骑马人出招的效果。加之武将都是身披铠甲上阵,要伤敌并不容易,因此战场的招数更加直接、更加实用,和平日里武林中人的比拼确实是完全的两码事。
对于卢恒而言,他从小接受的就是战场上杀敌的训练,又有四年的实际经验,跨下千里良驹也是上佳的战马。而对于陆剑秋自己而言,他从小生长在南方,虽然马术不错,学习的招式当中也有运用于马背上杀敌,然而论及经验实在是少的可怜。何况他绰号“踏雪银枪”,在平日的交手中,轻功上的优势可以发挥出来,然而在马背上,他又不能把自己的轻功传给马用!何况虽然他的马亦是良驹,然而在此时哪里能够和卢恒的战马相比?简而言之,卢恒设定了一个对于他自己而言全是优势,而对于他来说全是劣势的场景,难怪他敢下那样的赌注。
虽然料想到其中必定暗藏玄机,然而居然还是因他年纪小、行动天真便托大了,此时此刻,果然是遭了报应。
思及此,陆剑秋于二者之间的优劣对比已经了然于胸。在这样一个对于他来说的完全劣势里,他唯一还谈得上优势的,就是江湖经验了。
战场和江湖是完全的两个概念,没错。所以他了解的东西,卢恒也不了解。
战场上的招式讲究实用,讲究直接、迅疾,而他此时则用出虚虚实实各种招式,配合些小小的伎俩,至少先在劣势中确保自己立于不败,倘若撑得过一段时间他与马都能适应这种风格,再图反击也不迟。何况这只是比武,不是真的两军对垒杀敌,所以要的也不是人命,只要点到即止就够了。他未穿铠甲,动作轻便,倘若能够抓住一丝缝隙,足矣。
却没想到,卢恒的功夫严谨扎实远在他预料之上。看来他还是轻敌了。
转眼之间近上百回合,他竟然还真的在这个少年身上找不到什么缝隙。不过细想也不奇怪,他是将门虎子,从小定然就是受到极严格的训练,又有数年实战经验,岂会轻易露出破绽?只不过陆剑秋也没让他讨到什么好。这般下去,他身着铠甲,年纪又小,也许会先因为疲惫而露出破绽?
意识到自己又因为他的年纪而有所轻视,陆剑秋努力摒除这样的念头,拨马回身挽一个枪花又刺了回去。
卢恒似乎脸上露出了些许焦急的神色,手中枪势更急。
陆剑秋不禁心下暗喜,卢恒终究还是在耐性上差了些,一旦焦急最是容易露出破绽。此时如果再对其加以逗弄激怒对手,则更容易得手。这么想着,陆剑秋手中枪势已然化为虚招,后面又备了四招变化,决定让他再次扑个空。
二马交错。
陆剑秋手中银枪递出,哪知忽然觉得身下所骑之马一阵摇晃,而霎那间刚刚迎上他虚招的卢恒的枪,枪势一变,硬生生用枪身荡开他的攻势,趁着他尚未调整好平衡,闪着寒光的枪尖竟就直奔着他的胸口而来!
陆剑秋心叫糟糕,这个时候就算是拼尽全力向后避让,也绝对不可能毫发无损,除非弃马而下方才可能完全躲过。然而倘若他弃马而下,那也就是败了。
就这么,败了?
然而,心头刚涌起一阵沮丧,枪尖却突然在他胸口前停住了,不过是弹指间的功夫,竟然,撤回去了。
明明他已经陷入必败无疑的境地了……
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然而这一回合竟然就这么过去了。
难道说他也是虚招?没想到可能得手?不可能,他是故意用了他的马来冲撞吓唬他的马的。那为什么他却收回去了?虽然他的枪已经顺势绞回,但已然没有力量完全荡开他的枪了。
一个念头尚未转完,又是一个回合开始。
几乎是凭直觉,陆剑秋本能的觉得这一次的卢恒是真的有了些许微小的缝隙。也许是刚才那次绝好的机会放过了而懊悔?
这种时候不可能细想,机会往往只有一次错过就再不可能有了。
陆剑秋把全部精神贯注在卢恒的动作与自己的枪尖上。
一碰,一缠,他的银枪犹如灵蛇一般贴着卢恒的枪滑了下去,而他自己则身体往侧后一仰,躲开了卢恒的枪尖。
枪尖微微一顿,刺中了卢恒的手腕。
他用的是柔力,卢恒又戴了腕甲,并未受伤,然而力量透过枪杆传过去却足以打在他的穴道上让他手腕一软,银枪脱手坠地。
“当啷”一声。
诺大的演武场上忽然一片死寂。
陆剑秋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地上的银枪,再抬头看了看一身银甲的枪的主人。
少年的脸在夏日的阳光下流满了汗水,通红一片。
“我输了。”卢恒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入周围所有将领的耳朵。
当然更包括他身前的陆剑秋。
然后他什么话都没说,枪都没捡,拨转马头,径自去了。
开始还是慢慢的任马走着,随即就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很快那银白的身影就湮没入远处的迷蒙之中。
看着那个远去了的背影,陆剑秋却微微的蹙起了眉。
“陆、陆公子,您赢了。”旁边的任将军此时才回过神来道。
“是吗?”陆剑秋转过头,一脸苦笑。
他下了马,自己捡起了那杆银枪。
卢恒的枪竟然跟他的枪差不多沉。在这样的天气,披着那一身铠甲,拿着这样的枪与他斗了这么久。
他忽然觉得,一直以来,自己都小看了卢恒。即使他不断的在修正自己的认识、不断的在卢恒身上挖掘出新奇,他还是,小看了他。
掌心能够感受到枪上的温度。不知是被太阳晒的,还是被主人握的。
“陆公子?”旁边传来一声试探的呼唤。
回过头,刘晖正望着他,意思要拿回他手中卢恒的那杆枪。
陆剑秋笑了笑把枪双手递了回去,开口道:“你家小侯爷,很了不起。”
刘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忙不迭的点头道:“那是自然!”
陆剑秋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捧着枪回到亲兵的行列,转过头眺望着蓟州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