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纪事》李德全

1、第 1 章

　　春天来了，虽然春天对于咱家这种人来说，没什么区别，可是，春天来了，天气暖和起来，各处的火龙地炕都封了，各宫里的主子，换了花红柳绿的新衣裳，连我们这些奴才也由内务府，新制了春衣。宫里上上下下看着，都是焕然一新。
　　太后就喜欢春天里，说是时气好，花啊树啊都鲜亮了，对于太后这位老祖宗，一个字：“哄”。连万岁爷都得哄着她，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当然更得顺着她说些好听的话儿。其实在宫里做奴才，是十分不容易的事。这宫里，说得好听一点，叫“人事关系复杂”。这六个字是卫主儿教我的，说这话时，她坐在炕上，一边用她最喜欢的松瓤酥皮卷，一边漫不经心的说出这话来，因为我不懂，还跟我解释老半天来着。
　　说到这位卫主儿，自打她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儿，那真跟换了个人似的。说到这事儿，至今我想想还是一身的冷汗。那天是我当值，半夜里小宋子将我叫出去，这没出息的东西，有芝麻大的事儿就乱了阵脚，瞧他脸上那样子，活像是被人逮住后腿的兔子。咱们御前当差的人，讲究的是一个气度，宰相门人七品官，何况咱们是万岁爷驾前行事，就冲他这样子，真给咱御前的人丢份儿。
　　所以我拿出大总管的身份来，呵斥：“我平日怎么教你们来着，有什么话慢慢说。”小宋子使劲儿咽了口唾沫，声音总算是压下来了，说：“李……李谙达……储秀宫打发人来说，卫主儿要生了。”妃嫔生孩子，这也是再寻常不过，可我一听“卫主儿”三个字，就觉得嗡一声，头痛！
　　是真头痛！
　　咱们这位万岁爷，我跟着他总也有十年了。御前行走的第一要诀，是什么？是揣摩圣意。要是凡事都指望万岁爷张□□待你，那你就一辈子甭指望出头了。想我李德全，年纪轻轻做到堂堂乾清宫首领太监，在这紫禁城里，也算是顶尖儿的角色。有时连各宫里的主子，也得给我三分薄面，靠得是什么？还不是咱家会琢磨，琢磨啥？只要琢磨透了万岁爷的心事，咱这份差就当得滴水不漏，风光八面。
　　言归正传，我跟着万岁爷十年里，各宫里的主子，走马灯似的，都没卫主儿这样独一份儿。万岁爷为着她，发过脾气摔过盘子，伤过心害过一场大病，所以凡是跟这位卫主儿相关的事儿，那我知道，跟咱家这颗脑袋一样要紧。虽然万岁爷不太搭理她，可是心里总惦记着，有好几回我陪着万岁爷溜弯儿，走着走着走到储秀宫门前不远了，万岁爷就像是猛然回过神来，一醒悟就上宜主儿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