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只僵尸暗恋你》孟嬟

9、要反击的僵尸姑娘

　　年头走得很快，一不留神就到了上元节。宫人们精心采办了各式花灯，筹备着皇家的花灯宴。

　　说来这花灯宴一是为庆祝佳节，二却是为远道而来的南楚公主接风洗尘。

　　萧绎之前随口提过与南楚结盟之事，我当时没深想太多，现在想来，一切不过是水到渠成。

　　结盟这种东西，形式上来说不就是和亲了？南楚这些年一直是女权天下，女皇膝下唯一的嫡子被送来了北武做质子，北武自然是不可能送人过去和亲。那自然就只有南楚的公主远迢迢招入北武后宫。恰好如今苏曲漾被打入冷宫，后位虚待，简直就像是瞄准了这个时机似的。

　　只是可怜了假玉拓。刚刚得宠，后宫之首的位子连屁股都还没坐热，又要被人蹬下去。

　　我也不知道萧绎是如何想的。我曾想自己也许在他心里有寸土的位置，很快便发现是我的非分之想。再以为苏曲漾应该是他心尖尖上的人，结果因为一个假玉拓回归，转脸间打入冷宫。我有的时候不免想，人的心怎的就能这样冷，这样硬？

　　只是换个思维想起来，我哪有资格去指摘？

　　我当年在战场上杀人，一开始还会迟疑，后来不也是不带眨眼的么？我们总为自己辩护，不是生来如此，只是形势所迫，只能习惯和麻木了罢。

　　也是，这权野风云，又岂是他一人能操纵的。朝中文武百官，天下万千士子，死谏直谏忠谏，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我记得他刚登基那会儿，我那时还住在东城区他以前的王府府邸里，只是偶尔在宫中小宿，有一天他讲起打算封我为妃。

　　我那时心底说不出的惊喜与窃喜，我还记得届时熏风荡叶，午后的阳光从繁茂的枝梢间斑驳散落。他掂着杯子撮着茶水，说世间三千瓢水，他这辈子认命了，怪就怪已经喝惯了山野的井水泡茶，反觉甘冽。

　　也是那时我才明了，这儿女长情放到皇家将相中，搬到明面上来，便早不是三言两语能断定了的。

　　我只是个副将，也不会排兵布阵，只会凭着一身蛮力冲在前头，因而在军中没什么实权。朝臣们认为没有必要为了稳固军心把我揽入后宫。二则后宫空虚，理应甄选才貌出众的，此女无才无德，出身低贱，贸然立妃，有恐落人口实。

　　于是我走在道上，迎面的人也许还会点头打个招呼，过身处却一片指点悉窣。萧绎说是我空穴来风，想得太多了，谁胆敢论道我的是非。

　　我总笑脸嘻嘻地躺在他怀里点点头。其实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

　　我这个人虽然有点笨，但也还不傻。我虽不涉政事，却风闻前朝后宫乃至整个北武，没见过我的说我以色事人，狐媚惑主。见过我的，便说我定然是使了什么障目妖法，蒙蔽了万岁的双眼。

　　只是我早做好了准备，以我的身份，要陪在他的身边，这些都不过是开始。

　　我那时傻傻的想，我生来就是僵尸，却不会同其他僵尸一样永远体貌不变，能如常人生长发育，能见光，能吃又能睡，可以任意藏起可怖的绿眼睛和獠牙，然后又遇到了这么俊俏的萧绎，他不嫌弃我，也许还有一点点喜欢我，我至今尚能好好地待在他身边，这已是莫大的运气。

　　我知道他承受得更多。忙于隐瞒着我的真实身份，顶着四面八方的压力准备立妃相关事宜。气得一帮子老臣私底下鼓腮瞪眼，怒斥他昏庸失道，罔顾先皇之训，篡改朝纲，有的还誓要脱离朝党，辞官归田。

　　我乱七八糟地想这些不着边的事情的时候，正坐在覃彤堂坐等开宴。

　　上元夜这个接风洗尘宴办的别具风格。一路纷至沓来的花灯和剪影，不像以往的在与和殿场面浩大，整体采取了北武的团圆风格，又融入了异域风情，说糙不糙，落落大方，细微处又体现出精巧典致。

　　巴巴等了老半天，我对着一堆平日难得一见的吃食口水都要淌干了，终于听到宫人禀告南楚公主来使。

　　萧绎坐在上首微抬了下眸子，众臣视线齐刷刷朝着殿门口的身影探去。

　　周围一众此起彼伏又几不可闻地叹息，却没人动著，我只得从一方美食中抬起头，便恰好与南楚公主打了个对照。

　　该怎么形容第一眼见到这个女子的感受呢，用我粗糙的学识水平，那就是一个字。

　　纯。

　　雪山上融化的玉液，晨时的清露，花芯的琼浆。和苏曲漾那种端庄的大家闺秀不一样，像是不染俗世尘烟，倒是和李偲那厮有点儿意蕴相似，却又远远甩出他一万八千里。

　　不容亵玩，又令人骨子里萌生一种强烈的采撷之欲。

　　她的视线同我对着，我下意识地就缩了缩脖子。比较起来，同为公主，我这个北武产的就绌陋得不止一小截了。

　　我觉得我真是智商严重下线，才会为了贪图一时口舌之欲，在这种我极不该出现的重要外交场合蹭过来的。虽然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还是已经足足的丢了北武的脸了。

　　我羞惭的当头，南楚公主和使臣已经落座了。南楚公主衣袂款款，清韵的声线也有如玉珠落盘，“听闻北武素以诗赋为兴，墨姝慕名已久，恰逢此上元佳节，不知能否有幸对诗几首，睹一睹北武人杰的风采？”

　　萧绎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语气淡然，“自然，难得公主有此兴致。李江滨，你……”

　　南楚公主眉眼盈盈，打断了他的话，“回皇上，莫姝乃小女子一介，胸中怀的皆是儿女情长，不敢与心忧天下的北武重臣一较高下，”说着转脸朝着这边望过来，“听闻北武义辞公主文采斐然，既同为女子，不知……”

　　我心下一个激灵，惶恐大作，手中的筷子攥得手心出汗，脑袋里绞成一团已经开始飞快搜罗关于元宵夜的诗词。

　　程娆曾说，我这个人有个坏毛病。平日里喜欢装得自己很有学问，不管用没用对都要句句引经据典，之乎者也哉，其实就是想掩盖自己骨子里没啥学问的自卑感，所以一到紧张时候就会悉数原形毕露。我当初虽然嘴硬不肯承认，却也知道她说得是对的。

　　现下里我紧张得要命，害怕对不上来丢了北武的脸，可脑子搜刮了一遍跟上元夜这三个字沾上边的，唯一能够想起来的，就是春宵一刻、良宵苦短、谁上谁下诸如此类。

　　上首却听见萧绎清朗的声线，带着几分慵懒和漫不经心地：“义辞。”

　　我抬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漆黑如墨，淡薄淡薄的，像是迎送着无波无澜的水浪，无形之中席卷而来，将我覆盖。

　　我在这目光之下忽地滋生了无限勇气，仿佛又回到兵荒马乱的战场。硝烟四起，马革裹尸，一身浩然，因为心有铠甲。

　　可是我正坐在北武皇宫的盛宴之中，手里只有筷子，无法手起刀落。我掐了掐手心，使自己心情冷下来。

　　谁都知我是民间的半路公主，南楚公主这番话点名道姓的，也不知道是几层意思。我忽然便觉得，这南楚公主，再也不似劳什子清风玉露白月光。

　　可我毕竟是北武的公主。堂堂的身份便是最好翻飞的利刃。

　　我硬了硬头皮，端着仪态站起，扬眉含笑道：“公主有所不知，我们北武的子民不分男女贵贱，历来都是要先心忧天下，而后才能有儿女情长。义辞平日蛮横惯了，一贯不肯让人，怕探讨起来不小心就拂了公主面子，难免失礼不敬。依义辞看，还是请李大人与公主对一对。”

　　我特意把声音放缓放得平和，挑不出错处。南楚公主的脸色显得不那么愉悦，终归是应了。

　　我面上云淡秋空，心里却有如巨石落地，卸去了不知多重的担子。回神看萧绎，心中滋味难明。

　　推杯送盏，酒菜五味三巡后，南楚公主忽地起身敬酒，又道：“南楚国小物薄，进献之物皆鄙陋，但胜在稀奇二字。此次南楚最好的舞乐随了墨姝来了北武，值此佳夜，聊以助兴。”

　　言罢，几十方小件大件的琳琅乐器入内，一支长袖飘飘的队伍翩跹而随。萧绎八风未动地坐在他的宝座上，“素闻南楚公主善歌，颇负盛名，不知朕与在座诸位是否有幸，得闻天籁之音？”

　　不知道是不是灯火照出来的错觉，我总觉得南楚公主的脸色又晦暗了点。萧绎当众叫人家堂堂一国公主献歌，简直是有意让人难堪，可是他的神情和语气又非常无比极其地让人觉得……无心和无辜。

　　南楚公主也不扭捏，旋即神色无虞地喏声应了，润了润嗓子，舞伶已摆好了姿态，歌声便起了。

　　这声线袅袅，有如那什么来着――昆仑山的玉石头碎裂，江边的芙蓉花抽噎的声音。

　　要不然人们总说动人心弦、动人心弦。这歌乐的确能撩化了人的心思。我听着这歌声，已经觉得自己回到了初次听见这歌声的山谷。

　　远黛青山，绿波如翡，难得的好天气。我跟着大白正打了野味准备回洞穴，忽闻远处渐起渐落的歌声，巫文祷祝，好像是在行春日祭祀。言唱合一，忽高忽低，虽然听不懂，但却格外的好听。

　　我头一次听到这样的韵调，不由得被引诱着往林外走去。

　　那也是我第一次见萧绎。

　　粼粼的湖水泛着光华，花枝乱缀的小扁舟上，一行荒野人穿着木屐裹着毛皮，手舞足蹈地对着天地跪拜。小舟的核心五花大绑地捆着一个人，他的衣衫不同当地人的样子，像是经过裁制而成，他闭着眼睛好像还在昏迷不醒的状态，脸上还有几道新鲜的伤口，我躲在比十个大白还粗的老树后头探出头，第一眼却像是见到了天上的神袛。

　　周遭是劈哩叭啦的掌声，我从抽丝剥茧的回忆中拉回神。这些事我脑子里虽然记得一清二楚，却很知道萧绎是不愿记得这段过往的。于他，只是没有存在过的记忆。

　　南楚公主唱这曲调，是恰巧了还是成心的？

　　正是耳边赞叹不绝，堂上萧绎神情莫测以至于氛围有些诡异的时候，有个小太监风风火火闯进来，急急忙忙神情迫切，跪下就道：“禀告皇上！皇上！大事不好了！梵云宫！梵云宫走水了……”

　　梵云宫是北武的冷宫，我记得，苏曲漾现在被禁足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