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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典妾(下) ...
典妾(下)
顾中贵老两口拿来的东西里,有一个两层的食盒,这是知道老大家日子过的艰难,孩子们吃不上什么好东西,特意拿来的。顾李氏揭开食盒,上面一层满满一盒子的各种点心,下面一层是两个烧鸡。
顾大姐见了也不客气,吃了一块儿又一块儿,看她吃的香甜,顾中贵和顾李氏也跟着多吃了几块,顾三海则是奋力吃着一整只烧鸡。
等顾刘氏把米粥端上来,四人差不多已经吃饱了。
在靠墙的竹床上躺着的顾秋水隔着帐子闻着食物的香气,不争气的流起了口水。
这时候顾李氏才想起来问问其他两个孙女,顾三姐失足掉到江里,她是知道的。
“三姐好些了?怎么不见二姐?”
谁也不知道二姐儿什么时候出的家门,这些日子顾二姐一直都是一大早人就不见了,到了晚间再回来。
“三姐儿还没醒,二姐儿出去了。”顾刘氏有些心虚,一边答,一边走到西侧的小竹床前,透过帐子看了看三姐儿。
就看到顾秋水睁着眼冲着她笑。
顾刘氏拿了外衣给她穿上,抱她下了床,好在顾三姐儿睡了一晚身子轻了不少,下地走了几步没觉得什么。
顾中贵和顾李氏皱着眉看着顾三姐,这孩子按说也七八岁了,个子倒还好,瘦的像一根柴禾。
顾秋水其实早就醒了,之前在帐子里偷偷观察了许久。
上一世她对祖父祖母没什么印象。
祖父母一看就不是什么和善好相处的人,她觉得母亲真是有点可怜。
顾秋水乖巧地上前给祖父祖母问了好。
顾李氏心里叹了口气,指了指拿来的一个包袱,对顾刘氏说,“这里面有几匹布,都是你三弟给的,够你们全家做衣裳的了。”
顾刘氏点了点头。
顾大姐在一旁早吃饱了,笑着插言,“多谢祖母,还请祖母转告三叔三婶,多谢他们的一片心意。”
顾李氏笑着称好,却不忘抽空白了大儿媳妇一眼,看看三十多岁的人了,还不如一个半大的孩子知礼懂事会说话!
众人吃完了早饭,这样的特殊日子,顾大海自然不能去上工了,顾中贵和顾大海两个人仍旧坐在椅子上,说些码头工人的家事。
顾李氏却院子屋子里四处看了看,看到那些地方不顺眼就让顾刘氏立马收拾了。
倒了的院墙一时半会补不了了,但是院子里石板缝隙长出的杂草都清理了,顾刘氏儿手里拿着一块抹布,把所有的门窗都擦了一遍。
顾李氏给了顾大姐儿几两碎银,嘱咐她去家具店定一个新的杂木床,一张梳妆台。又让顾大海搭把手,把放在正屋顾三姐的小竹床抬到放杂物的东厢房。
顾李氏自包袱里拿出一卷粉红色的绢布,量了屋子的尺寸,现做了一道纱帘,又把小饭桌移到中间那一间,如此正房就算简单隔了个西间,放下了床和梳妆台,就可以住人了。
顾秋水看着杂物间的一堆破烂儿,很有全部扔出去的冲动。但是她一是没有这个体力,二是今天不比往日,还是少生事为好。
只好奋力将所有的物件都堆到屋子的一侧,然后到处擦干净了,这住宿环境这么差,顾秋水真有点不适应了。
到了中午,顾中贵和顾大海去外面吃酒了,顾刘氏给了顾大姐一些钱,让她去买点米,菜,肉,婆母在家,总要做顿像样的饭菜。
顾大姐儿刚从家具店回来,等到再买了吃食回家,已是累出一身细汗。
一家人正忙着,送家具的来了,顾刘氏付了余下的钱,一阵肉痛,心里也难受的厉害。偏偏顾李氏这个婆婆还说,“老大家的,吃过了饭你去街上逛逛,去成衣铺买两件衣服,还有女人用的脂粉,总不能人家进门一点准备也没有。”
顾刘氏木木的点点头。
中午的饭比较丰盛,一碗红烧肉,一碗清炒白菜,一碗鸭蛋羹,还有一大海碗青菜豆腐汤,另外一人一碗米饭。
顾秋水觉得这样的饭才算勉强能入口,不知不觉吃了满满一碗饭。
顾春水更不用说,红烧肉吃了就有半碗。
顾李氏被两个孙女的食量惊到了,想要说女孩子家家的不能吃这么多,又想到她大儿家穷,平日里吃饱都是问题,自己是多操心了。
刚吃完午饭,顾三河家的小厮仍旧赶着车来接了,还带了个食盒,说,“怕二老中午饭吃不好,三郎特意让厨房预备的。”
顾李氏揭开食盒,里面整整齐齐放了六个菜:一碗蟹粉狮头,一碗盐水对虾,一碗酱麻鸭,一碗炖藕片,一碗清蒸笋,一碗烫干丝,底下一层放了几样现做的点心。
都是他们老两口素日爱吃的。
这老三家的平时虽然小气了些,给他老俩口做衣服不是用边角料,就是用积压的不时兴的花色,不过像今天这种对外,当然老大也不是外人,面子是做的极好的。
顾李氏笑笑,说,“哪里就没饭吃了,还要你巴巴的送来?”这样说着却乐颠颠的把食盒拿进去了,吩咐顾大姐儿摆上,二人又吃了一些,顾秋水看那对虾很新鲜,也吃了六七个。
这边刚吃完饭,顾中贵和顾大海父子喝的醉醺醺的回来了,小厮扶着顾中贵上了马车,顾李氏紧跟在后面,一径回去了。
待他们二老一走,顾刘氏觉得浑身的力气也用完了,一个人坐在正屋的椅子上不知道想些什么。
顾大姐儿到底大上几岁,知道她娘不高兴,便不敢提祖母嘱咐的上街去买成衣,若要给她也买一件多好。
但是不高兴又能怎么样,今儿祖父祖母下这么大的血本,根本谁也拦不住的。
而且顾刘氏当着公婆的面连闹都不敢闹。
顾秋水本来刚刚好了,身子弱的很,上午收拾自己的屋子时那真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午饭又吃的多了,因而原本只是想在床上躺一躺歇息一阵的,没想到很快睡熟了。
顾秋水是被一阵院子里的喧闹声吵醒的。
顾刘氏没有想到,中午公婆抬脚走后,再过了两个时辰,真的有一顶小轿抬到了他家门口。
这么快人就送来了,一眨眼青油布小轿停在了院子里,顾大海早就喜气洋洋的迎出去了。
来送人的正是附近的牙婆曹婆子,她穿了一件崭新的枣红色塔夫绸褙子,笑嘻嘻的冲顾大海说,“顾大哥儿大喜大喜!前几日顾三哥儿亲自拜托老身挑的人,这个秦氏,真是百里挑一的人物,要不是秦氏才生了孩子没几个月,那一家子又死绝了,且轮不到你呢,真真是捡了个大便宜,三年只要四十两。”
顾大海笑的嘴都合不上了,扭头看到妻子顾刘氏还呆呆的坐在椅子上,有些不悦,“玉芳,过来招呼一下!”
顾刘氏面无表情的走过来,上前把四十两银子递给了吴婆子,吴婆子喜滋滋的接过去掖在肥大的袖子里,伸出一只手挑开轿子的门帘,说道,“秦娘子,到家了,快下来吧!“
秦氏二十岁左右,中等身量,穿了一件粉红底撒花的锦缎褙子,乌压压的青发上半点首饰也无,只簪了一朵粉色的绢花。
秦氏和顾家三个女孩比,自然长的不算俊俏,好在肤色白白净净的,一双丹凤眼很是精神,她两步走下轿子且顾不得其他,先冲着曹婆子伸出手,“你说的给我三十两!”
原来这秦氏是个孤儿,由伯父伯母养大,十五岁上嫁到周家,六年无所出,今年五月才生了儿子,熟料天灾难逃,公婆和丈夫在江里捕鱼,那日风大,小船年久失修,被风掀翻了,一家三口都被喂了长江的鱼。
这是一起打鱼的人亲眼看到的,当时江水打折漩涡,浪花有一两米高,根本没有人敢下去救人。
这秦氏的夫家是几代单传,族里连个近亲都没有,秦氏一下子生活无着,挣扎了两个月,决定把孩子送给邻居帮看着,说好了一月给一两银子。自典自身的时候就说好了,典身的银子她要占个大头儿。
这时院子里站满了来看热闹的邻居,此刻所有的眼光都看向秦氏,秦氏不在意,死了丈夫公婆她才想明白,人固然要脸皮,但有时候脸皮当不得饭吃。
曹婆子有些不高兴,把还没捂热的银子从袖子里掏出来,不情愿的分了大半给秦氏。
分完银子,曹婆子的脸上就再没笑容,说起来,这一趟买卖她只赚了十两,牙行还要扣去五两,也就是是五两银子的事儿,她这前前后后倒忙了好几趟。
曹婆子急着回去吃酒打牌,转身就走了。
那两个临时雇来的轿夫你看我我看你,去问顾刘氏讨了工钱以及租轿子的钱一共半两银子,顾刘氏随便给了一块碎银打发走了。
人都走了顾刘氏又后悔,半两银子也太多了,恐怕是讹人,而自己给的大概半两还多。
顾刘氏心里一阵肉痛。
再说那秦氏,银子拿到手一颗心总算落了地,她还攒有几两银子,这样就够她儿子三年的花费了,三年一到,儿子也大了,她可以找份别的工养活两个人。
秦氏抬眼看了看这顾家,不看不知道,一看真是,啧啧,比她家的院子强不了多少,院墙都倒了一半,哎呦呦,这样的人家怎么还能有钱典妾?
带着这种疑惑的目光,她看了看顾大海:皮肤黝黑,一身粗布短打扮,五官长的倒还顺眼,只是那脸上的胡子,怕是七八天不曾刮了吧?一看就是个穷出力的,眼角不由往上翘了翘,看来她这三年,也过不了什么好日子。
顾大海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昨晚和顾刘氏闹了一场,他喝了闷酒就睡了,今早父母又来的早,他都没来的及买一件新衣服。身上这件衣服破旧不说,还有一块儿明显的补丁。
说来这些事都应该是顾刘氏操心,想到此又不满的瞪了妻子一眼。
顾刘氏径直走进了屋子。
顾大姐儿在院子里叉着腰,大声赶走那些看热闹的闲人。
院子里人都走尽了,顾秋水才从杂物间里走出来,道,“大姐,我有点渴了!”
顾大姐把她领到灶间,从大铁壶里倒了一碗凉开水给她,想了想,又去了自己的西厢房,丢给她两块点心。
顾秋水喝完水吃了点心,感觉身上的无力感好了些,她刚才透过厢房的窗户没看真切,这秦氏,好像前世并没有秦氏啊,难道说这一世和上一世不同了?
“大姐,咱们去看看爹娘?”
顾春水本来是要去的,刚被顾秋水打断了,就点点头。
顾家正房内,顾刘氏和顾大海坐在椅子上,秦氏低着头,将一杯装了白水的茶盏递给顾刘氏,“姐姐请喝吧,虽然不是茶,规矩不能废。”
顾刘氏看了看她年轻饱满的脸庞,心里无比酸涩,沉默了一会儿,顾大海忍不住喝了一声,“还不快接过来!”
顾刘氏原本一直呆呆的,听了吆喝吓了一跳,浑身哆嗦了一下,双手接过了。
顾氏姐妹进来的时候,见到母亲正在喝茶,不由都舒了一口气,如果母亲还是意气行事以至于闹起来,倒真是让邻居看笑话了。
顾大海看到她俩,招呼了一声,“大姐儿三姐儿过来,这是你秦姨娘,以后都是一家人了,要好好相处。”
姐妹二人朝秦氏行了个礼,秦氏微笑着回了半礼,顾李氏在一旁看的眼疼。
顾秋水经历了上辈子那些事,自然知道这滋味不好受。当初她进了相府一直是独宠,后来被裴夫人和裴大奶奶从中做梗,裴知言与她离了心,裴大奶奶做主又纳了一房绝色的贵妾,新人进门那天,她的胸口整整疼了一夜。
秦氏抬起头,自袖中拿出两个绣工极好的帕子,笑着说,“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料子却是好的,你们姐妹千万别嫌弃!”
说着就递了过来。
顾大姐儿欢喜的接了过来。
顾秋水却看着笑得露出一对酒窝的脸有些发怔。
丹凤眼,高鼻梁,一笑一对酒窝,她前世的弟弟就长着这个模样。
顾秋水没接帕子,说,“秦姨娘来我们家已经是委屈了,这帕子难得,还是自己留着吧,既然成了一家人,不用那么客气。”
秦氏原本只有这两张好帕子,都送出去也有点心疼。就从善如流的收了手,夸赞道,“三姐儿真是体贴人!”
一旁顾大海早眼热的不行,目光一直黏在秦氏身上。
顾秋水看了一眼母亲,脸色雪白,眼神像是已经涣散了,连忙叫了一声,“阿娘,你帮我收拾一下屋子里的杂物吧,里面可乱了。”
顾刘氏跟着顾秋水从正屋出来,顾大姐儿也跟了来,到了东厢房一看,屋子里收拾的倒也还算整齐。
顾秋水让母亲和大姐坐在自己的竹床上,自己却拿了一张小杌子坐了,开口说道,“阿娘,你不用难过,阿爹典妾是为了生儿子,咱们去药铺配一副药让那秦氏喝了,管保她三五年没有孩子,如此阿爹心也就淡了。”
这几句话把顾刘氏和顾大姐儿惊到了。
顾刘氏没想到的是顾秋水小小年纪怎么 懂得这个。
顾大姐儿是压根儿不知道还有这样狠的药。
见二人沉默不语,顾秋水又说道,“当然,最好的法子,是让阿爹吃上一副绝育药,只是如此一来,咱家以后再也不会有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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