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灵》览冥之生

30、改变

　　自从上车之后纪安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一直认真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色，表现得就像一个普通的旅人一样。
　　卫戈明白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如果继续像之前那样估计很快纪安就会开始逃避他。做任何事都要有张有弛才好，看来他需要克制一段时间了。这样想着，他也给了纪安充分的空间不再去逼他。
　　一个小时之后，目的地终于到了。这是一个中转站性质的县城，首阳山和四方镇就是通过它与外面的世界进行交流。同四方镇一样，它也因首阳山兴而兴，因首阳山败而败。十几年前，它拥有能与大城市相媲美的交通运输系统，每年在这里中转的人数不胜数。然而如今，即便当地政府倾力转型，它再也恢复不到当时盛景了。
　　几乎所有经历过它的辉煌的人见到它如今的光景都会唏嘘不已，即便此刻也有在火车站卖茶叶蛋的老婆婆在向过往旅人说起当年她火爆的生意。
　　买了茶叶蛋准备先充饥的纪安生无可恋的听着老婆婆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他万分后悔在老婆婆问他要不要坐下歇会儿时没有说不。唯一能安慰他的是老婆婆不愧是煮了一辈子茶叶蛋，手艺真是好。看似普通的茶叶蛋吃起来简直让人怀疑自己以前吃的都是空气。
　　老婆婆慈爱的看着专心吃蛋的纪安十分欣慰，这年头愿意陪她老人家说说话的人越来越少了，更不用说年轻人了。今天遇到的这个小伙子真是太好了，有礼貌不说长得还很好看，吃起东西来就更讨喜了。见纪安好像实在饿得不轻，连忙拿了好几个茶叶蛋给他，还给他倒了一碗自家做的专门给自己解暑用的酸梅汤。
　　老婆婆的善意让本来心里不耐烦的纪安十分愧疚，看着为自己忙里忙外的老人，又想到刚见她时她一人独坐的身影，他好像又懂了一些什么。他一边时不时回应老婆婆的碎碎叨叨，一边想如果自己那些从未谋面的长辈们到了老婆婆这样的年纪他们是否也会这样殷勤的围着自己转呢？对于自己的父母家人他突然比之前多出很多期待来。
　　其实在之前与晏宁的交锋中他说的那些话并不完全是假的，他这一年来为了查明当年那件事一直奔波表面上是为了家人更深层的原因则是在弄清楚那些事之前他无法面对毕先生，十几年的朝夕相处、多年的理想不是一番话、一件事就能抹除的。所以他才能毫无心理负担的说出那些让原子敬气得跳脚的话。
　　可是仅仅是在火车站这么一会的时间，一个陌生的老婆婆却唤醒了他沉睡已久的关于家人的渴望。他忽然有些发自内心的去靠近、去接受那一段被封存的记忆，真心实意的去调查当年的真相。
　　这样的变化让纪安自己暂时都有些不知所措，他本能的将这一切原原本本的讲给了卫戈。在这种时刻有一个能够倾听他声音的人在真是再好不过了。
　　卫戈对纪安的这些变化是十分欢迎的，甚至有些惊喜。一方面是因为纪安的家人真的很爱他，为他做了很多事，他真心希望纪安能够接受这些爱他的人的存在，不会因为没有他们的记忆就对他们不甚在意，只心心念念一个毕先生。毕竟他也是那些被他忘掉的人之一，而且他也不喜欢纪安将狠狠伤害过他的毕先生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即便他知道纪安只是把毕先生当做是父亲。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卫戈在短短的时间里便发现了纪安的性格是有缺陷的，他虽然本性善良但是在很多情感上是有空白的，这可能跟他的成长环境有关，纪安在亲情、爱情甚至是友情上都或多或少有缺憾。这导致他的性格也经常别别扭扭的，很容易造成别人的误解。而现在他在亲情上的开悟让卫戈觉得他正在进行自我完善，这是卫戈喜闻乐见的。
　　出于这些考虑，卫戈不动声色的鼓励纪安接受自己的改变告诉他这是好事。在他的引导下，纪安慢慢的镇定下来，他决定不再自私的只为自己心安理得而调查当年之事，他要看到自己的父母亲人给他的爱，他想忆起被自己遗忘的那段记忆。
　　因为老婆婆而受益匪浅的纪安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对老人家更是亲近，喝茶的功夫老婆婆脸上褶子的数量都要因为笑得太多翻倍了。卫戈在一旁看着，半是欣慰、半是艳羡。
　　不过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火车发车的时间很快就要到了。也是因为今天只有这么一趟去往临安的车，纪安才这么赶得连饭都没能吃上只能在火车站卖茶叶蛋充饥。
　　眼见纪安要走，老婆婆十分不舍。她太喜欢这个不嫌她老、嫌她啰嗦的小伙子了。可是没办法，人家总不能留着陪她。她拉住跟她道完谢准备上车的纪安，抖抖索索地在缝在里衣的口袋里摸出一块石头，郑重地放到纪安手里。
　　“小伙子，婆婆真是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婆婆也没什么好东西，这块儿护身符是二十多年前一对纪姓夫妇在我这买茶叶蛋时送我的。我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但却能感觉到他们很不简单。
　　这么多年我一直小心保管着它，我一直相信它一定能保佑我们一家。可现在婆婆年纪大了，家里的人除了我也没人信它，你要是不嫌弃婆婆就送给你，希望你能一直平平安安的。”
　　“婆婆，这怎么行？您这么珍藏的宝贝怎么能给我，我不能收！”纪安内心感动得无以复加，老婆婆居然把自己最珍视的护身符拿出来送给他，他只不过是陪老人家谈了会儿天而已。
　　看到纪安拒绝，老婆婆满脸失望，“我就知道你们年轻人不信这个，是我多此一举了。小伙子，别发愣了，快上车吧，要不然赶不上了。”
　　“婆婆，你误会了，我信的。您相信我，我信这些的！我愿意要您给的礼物，谢谢您，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纪安手忙脚乱的解释，最后不得不把护身符小心的装进自己的口袋里。
　　老婆婆如释重负，她就知道这孩子一定不会忍心看她失望的，多好的孩子啊。
　　火车就要开动了，纪安草草地跟老婆婆摆了摆手飞奔上车，还没等他坐稳车就走了。他扒在窗户上看着老婆婆渐渐模糊的笑脸觉得估计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位和气慈祥的的老人了。
　　等老人消失在视线中，他转身看了一下整个车厢，发现虽然每天只有一趟车，车里的乘客还是寥寥无几。看了一会儿也没了兴趣，安安静静的坐下来。
　　一直在他身旁的卫戈见他安静下来也走到他对面的空位上坐下来，“你要不要把那个护身符拿出来，刚才听老婆婆的话后有些在意的地方。”
　　纪安不明所以，那时候心思全乱了根本没听到老婆婆再说什么。不过他还是把护身符掏了出来，放在手心中仔细打量。
　　这护身符是个成色还行的玉石，但就是普通的玉没多大价值。正面刻着“平安”二字，背面是一个凌空飞跃的道士的浮雕。要真说有什么特别的那就是背面的右下角小小的一块好像是什么标记。纪安琢磨了半天突然发现这个标记跟自家的家徽十分相像，如果放大了看就是纪家家徽嘛！
　　这，难道这护身符竟是纪家出的？
　　纪安瞪圆了双眼看着卫戈，等着他说他在意的是什么。
　　卫戈莫名的捂嘴咳了一声，说：“刚才你可能没注意，那位婆婆在给你护身符时说这是二十多年前一对纪姓夫妇送与她的。我当时就略微有些介意，但车马上就走了只好作罢。等到了车上就让你拿出来看看，果然有发现。”
　　二十几年前、纪姓夫妻、纪家家徽，这些加起来让纪安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令人激动的可能性，那对夫妇很有可能就是他的父母。
　　卫戈也猜到了这个可能性，但是不敢确定，毕竟这信息还是太少了一些。
　　但随后纪安肯定的说这就是他父母送出去的，证据就是护身符上的家徽。因为纪家家徽不是谁都能用、也不是什么上都可以用的。纪安在读家学的时候了解到纪家家徽并不仅仅是一个象征、一个符号，它蕴含着纪家传承的力量。每一件印有家徽的不论是祭器也好、法器也罢都能通过家徽激发出更强的力量。
　　一般来说家徽是不被允许刻在类似护身符这种普通的事物上的，唯一有此权利的便是纪家当任家主。而二十多年前的纪家家主便是纪安的父亲纪寒云，唯有他能在随手刻下的护身符上印上纪家家徽。
　　这样一来，这护身符毋庸置疑是纪安的父母赠给老婆婆的礼物，而兜兜转转，二十几年后，它又被老婆婆转赠给纪安。这种另类的传承让纪安心中百感交集。他轻轻地抚摸着护身符，略带怅惘的说：“卫戈，你说，他们如果知道这件事会是什么心情呢？”
　　“他们一定会很开心，他们赠出去的礼物被人珍藏了几十年，又被郑重的送个你。这种奇妙的缘分一定能让他们倍感欣慰。所以，纪安，你也应该开心的。”
　　“是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纪安沉浸在温馨的情感世界里精神渐渐昏沉起来，他走了一天却连饭都没吃上在这时终于疲惫不堪的睡了。
　　卫戈见他睡了悄悄地坐过去，将身体侧过来让纪安搭着他的肩膀。他垂下眼睑静静地看着纪安睡着时宛如稚童一般无害的睡颜，一动不动。时间就在这静谧而闲适的状态中悄然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