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红飞过千年去》粉岚阁子

57、第五十七章：默默闻言

　　“四公主……”

　　“谁，谁在叫我？”不知为什么，那些声音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是我！”

　　“……”抬头一看，从黑暗的地方渐渐走近一个人，一个身穿囚服满脸带血的人，他的腿略微带坡。

　　“静远方丈……”

　　“不，我不是！”人影模糊，待我再看清时，竟，竟是一个和我爷爷一模一样的老人坐在那里。

　　“腿，你看看我的腿。是你害的，全部都是你害的。还我的腿……”

　　我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人，倏地，一双手盘上了我的腿。

　　“啊！”低头一看，心血不禁一阵翻腾。这是哪里？地狱么？我眼下全都都是人，站在岩浆里烧灼的人，他们都是不分老幼的百姓，有林朝的有梯逹的。一样的是，他们的眼睛里都是愤怒，无数双手，无数声哀鸣，我被他们越拖越深，越拖越暗……

　　猛然，脸上一阵刺痛，刺眼的光线射进了眼睛。

　　原来，刚刚是个梦。好久了，自做回柳雅瑗就没有做过噩梦了，如今，噩梦随着唐柳嫣还是一并回来了……

　　“还疼吗？”

　　眼前是一张熟悉的脸庞，还是凌乱的胡渣，还是冷冰冰的眸子。这个打乱我心跳和生活的罪魁祸首。

　　“不……”‘疼’字还没说出口，脸上传来的剧痛已经让事实败露。太痛苦了，简直就像脸被撕扯碎了一样，嘴唇连一点感觉都没有了，也不知道现在肿成什么样子了。

　　“别说话了，躺着。”他立刻扶着我的肩膀往床上压，我想反抗，却看见了他眼里流露出的那满满的心疼，像是又要滚出些什么似的。我心一紧，遂随了他的意。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心里却十分复杂，可我又庆幸，幸好我不能说话，因为就算我可以说我也会为说什么而烦恼。

　　“你以前很能说的，我不说话的时候，你就会一直说，一直说，好像你的话永远没有尽头似的。现在却变了，你只能听着我说……”

　　我无法开口，也不知道该做何表示，只是瞪大了双眼的看着他。

　　“你知道的，其实关于我们两个的回忆，很少……可是我在更早以前就有关于你的回忆了。”他顿了顿，把眼睛渐渐移向了远处。“我进宫读书的时候，就有人常常议论你的事，所有人都说你是个嬴弱的公主，软弱，没有主见，是后宫最不受宠的公主。可我第一次见你时你成了这辈子第一个敢冲撞我的人，你的眼睛睁得那么大，好像每一颗星星都没有它闪亮，那么自信。我每次见到你，你都是那一副自信的，仿佛全世界都是你的样子。可是我……是我……”我听出他的声音开始发涩……

　　“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卷进和亲，不会被左天泽劫走，不会因为方丈的死那么痛苦，不会经历一次生死，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你那双自信的双眼，你那无忧的性子，是我亲手抹杀的……”

　　‘不是的，不是的……’我那么想说出口，却还是被剧痛阻塞着。我除了扯着他的衣袖疯狂的摇头，不知道还能如何表达我的想法。

　　我又想起了那个梦境，那个被世人所痛恨的梦境。没错，事情是我一手造成的，所有的错不能让你一个人来抗。我失去记忆的这些年，没有那些罪恶的缠绕过的是舒心的日子，而你，却自己一个人抗下了所有的罪。这样不公平，无论如何也不公平。

　　他看见我脸上又满了泪水，于是轻柔的抬手为我擦着，还不时避开受伤的地方。渐渐的，激动地心得以平复，我平缓下自己的呼吸后感到意识再一次模糊，那是他轻轻拍着我的胳膊，手是那么的轻柔……然后，再一次进入了梦境，而这次，不再有噩梦的缠绕……

　　…… ……

　　找回记忆的第一个早晨，我还是被那几个耳刮子抽的晕乎乎的，躺在床上只能听到外面偶尔传来人潮声，然后，迷迷糊糊，迷迷糊糊，自己也不知道倒地躺了多久。那个时候，我想了很多，包括以前的事，有些东西忘记了太久就要拿出来时常提醒自己。这种混沌的状态持续进行着，大概到了中午，我才听到了有人唤我的声音。

　　“雅瑗，你这个笨蛋。你这个十足的笨蛋……”

　　柳岚，你还还真是没有同情心，不过瞅你一脸疼惜的样子，算了。

　　“我让你等在那里的，你怎么就是……就会给我添乱。”

　　“…… ……”大姐，你看不见我这肿的像粪堆的嘴脸么，居然还这么轻松的问我问题？

　　“对了，你见到林乾隆了吧？停止进攻的事对他说了么？”

　　“…… ……”大姐，都说了我说不了话。

　　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狠狠地摆了摆手。

　　“真是麻烦……现在又要乔装成士兵才能混进来看你，而，而且……”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个分贝。“也没见到他……”

　　见他？什么人，哟哟哟~~~脸咋还红了呢？

　　“嫣儿————！”帐篷的幕子被一阵风撩起，而人早已飘至了眼前。

　　来人一身将军甲装，一张苍老扑朔的脸，硕大的手紧紧握着我的肩膀。待我回过神来，他早以含着泪花的红眼和激动地神情拥住了我。

　　“舅……舅”艰难的挤出两个字，火辣辣的脸，揪紧了的心。说好不再留的泪水，也倾泻而出。

　　而那时我注意到，一向毫无破绽的柳岚居然忘了自己伪装的身份，呆站在了原地。

　　“嫣儿的脸……”舅舅还在痛苦的咬着字。“我都听说了，是二公主干的，你放心。舅舅一定为你讨回公道的，一定的。以后，任何人都不能欺负你，谁也不能……”

　　我想笑说声谢谢的，以我现在的伤，说出这两个字并不难。可是那一刻，我却发不了声，那感觉像是重拾了失散多年的亲人，像是找到了久被掏空的心。舅舅，那个冷冷的皇宫里我唯一的靠山，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

　　我哭了许久，抬头才发现柳岚竟还站在那里，而且，她的目光不在我这边，是舅舅？那微红的眼眶又算什么呢？我记得柳岚曾说过，他不想林乾隆死因为她有关心的人，或许，那个人就是舅舅，可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还没来得及问清楚一切，柳岚居然就蹑手蹑脚的往外移去了。

　　“柳……”我指着正在落跑的娇小人影，然后，果真引来了舅舅的注意。

　　“站住，你是……？”舅舅这才意识到刚刚忽略的人。

　　柳岚转过头，狠狠白了我一眼又缓缓地低下了头，然后我阴阴的笑了。

　　“嫣儿，认识么？”

　　我拼命点点头，指了指她然后指了指自己，再把两只手的拇指对着头绕了绕，做出个‘相亲相爱’外加‘打啵’的示意。（作：很久没来汗你了，皮痒痒？）

　　舅舅愣愣的看了半天，似乎是看明白了，然后起身走到了她身边。就在那一刻，我明显的看到柳岚的脸色变了，那是一种说不出的触动。

　　“没错，我是跟四公主一起进来的。”头仍是没有抬起来，声音也明显变了调儿。

　　“好，那你就留在这里照顾嫣儿吧。你是哪……”

　　不待舅舅问完，柳岚却主动说道：“将军，其实四公主来这里，无非是因为听说了林大人和将军您刚征军回境，又立刻上山剿匪，她一直很担心你们，希望你们可以收兵作息。”

　　是我希望，还是你的希望啊？还说得这么义正言辞！

　　“至于这一点，你们都可以放心。今天一早，我和林大人就商议好了这件事，出兵的事由驸马主持，这是原谅二公主的要求。至于林大人，他有一些要事去办，很快就会回来了……”

　　“谢……大人。”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为什么这几个字，听起来那么沉重呢？

　　接着，舅舅又拉着我话了很久的家常，直到晌午时他才离去。

　　就是那时，柳岚说了句她要走了。

　　我摇了摇头，表示不要。感觉柳岚离开了，就是柳雅瑗在这世上的痕迹又被抹去了一块，还是注定么？我只能过回四公主的生活。

　　“还有才艺大赛的，你记得吗？”勉强的笑了笑。“我可是压轴呢，没了我，漫满楼就不是漫满楼了。”

　　漫满楼，柳雅瑗在这陌生的世界最亲近的地方了。我又想起柳岚第一次对我说的那句话：漫满楼很适合你，但漫满楼留不住你。现在先起来，柳岚总是对的，或许是先知。漫满楼适合的是以前的柳雅瑗，当‘唐柳嫣’回来了，那里，便留不下我了。

　　“走之前……”我忍着剧痛说道。“告诉……我，和……舅舅……关系。”希望她能听懂。

　　“有些事，都是过去好久的了。久得连我自己也记不清了……”

　　柳岚走到我身边坐下，紧紧的握着我的手，道：“雅瑗，我不知道我现在这样把你送来这里是不是对的。或许，将来有一天你会恨我……可是，我还是希望你宁愿后悔，也不要有让自己遗憾一辈子的事。”

　　我想柳岚身上的故事应该不比我少，她的感悟像是从自己身上来的，想到要离开的她，不舍的感情又上心头。

　　“我……会，记得……漫满……柳岚。”

　　然后，我对我自己说，这是我作为21世纪的柳雅瑗最后一次任性的哭了。从今往后，我要做坚强的四公主……

　　那之后，我又躺了两天，我让人去最近的阵子按我的药方抓了药，脸蛋也以飞快的速度愈合着。林乾隆是唯一一个最该出现却没有出现的人，其他人，陆陆续续的都来露了面，当然，最多赔在我身边的人就是舅舅了。就在这一天，我第一次问了舅舅“柳岚”这个名字。

　　“不认识。”

　　从神情看得出，不是撒谎。

　　“舅舅，你都没有妻室的么？”

　　“我自小就跟着你爹四方征战沙场，23岁那年曾经定过亲的，不过后来……”

　　“后来？我要听，我要听！”不管和柳岚有没有关系，舅舅的事我本就该再多了解些的。

　　“那是我18岁时候的事了……对方是外交征臣戚武千的独女，当时，戚大人是负责林朝与梯達外务交涉的大臣，然后我们在林朝的边界遇了面，那时她还只是个8、9岁大的小丫头……”舅舅的脸上铺上一抹难得的笑意，仿佛脸上那些骇人的伤疤也一并摸消了。

　　“我记得，当时她涂了一脸的胭脂水粉跑到军营里来要我娶她，说想做将军夫人。”

　　“胭脂水粉？”好像有点……熟悉。

　　“那时候我只是个教头，而且我也从没有想过会有当上将军的一天，说实话，那个时候的我，还很讨厌战场。”

　　“然后呢？”我明显的着急于主题和进展。

　　“我在府里的那些日子，她天天都跟在我身后，几乎成了柳府的一部分，这一住就是5年。柳府里的每个人似乎都接受了这个有些荒唐的‘将军夫人’。然后有一天，我升上了副总兵。我答应她，若是当上了将军就娶了她，还把这事和戚大人呈了信。可就在我23岁那一年，梯逹兵变了，戚家被上书有通敌国之嫌，查之有证，然后满门抄斩……”

　　“她不是在你府上的么？你没有帮她……”

　　“我想救她的，我把她藏在府里了。可是……朝廷派人来搜府的那天，她自己走到了人前。我记得她当时一点都不害怕，也没有哭，甚至没有涂抹平日那些胭脂水粉，只是平静的走到人们面前。其实我知道的，她是不想连累我，不想我被朝廷治罪而毁了前程。明明只是一个女娃……”舅舅的脸上铺上了一层述不出的忧伤。

　　“你，你就这么看着她被人抓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看着她的眸子，我从没有见过哪个女子有那样坚韧的眸子。那时我意识到，或许在我还没有发现的时候，那个顽皮的小丫头已经在我眼前成熟起来。她最后对我说了一句，她要我永远记得她没有任何修饰的脸，她说，这是唯一的柳夫人，她的神情那么高傲，她当时笑的很灿烂。只是那么多年过去了，戚文岚的笑脸，终于还是渐渐模糊了……”

　　“戚文岚？”也有个岚字，巧合？不过，我宁愿相信天意和缘分。“她后来呢？死了么？”

　　“嗯……”舅舅沉重的点了点头，看得出，这段回忆对于他来说，是一道伤疤，不过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能证明那个戚文岚也是他人生中的一道伤疤。

　　“或许……”我顿了顿，后坚定了声音。“他的右手上，左侧……有一块像是‘山’字的……暗记？”

　　“！”舅舅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用几乎不可思议的神情对着我。

　　“看样子，该轮到我给舅舅讲故事了……”我叹了一口，对着舅舅，我把我在漫满楼的一切开始了回忆般的讲述，当然，这个回忆里的主角，是柳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