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章十六 谁怜天下尊长心 ...
-
萧萧哀风逝，澹澹寒波生。少年负志气，不谙人情暖。
在华山呆了几天，玉鼎真人的脸是越来越黑，直有逼近锅底旁边的灶神之势。
“刘沉香！”
玉鼎真人已经对这位劈山救母的小英雄那破绽百出的拳法功夫懒得再说什么了。
这说一遍是费劲，说两遍是费神。刘沉香还不值得他如斯费尽心神——要说刘沉香吧，资质也算得不错，反应也快，偏偏就是容易自满自得，自以为是，总以为半桶水就可以晃荡晃荡地赢过那些扎扎实实打下基础的。
杨戬啊杨戬，都说外甥似舅，除了天资好一些，他就没一点儿像你！你费劲心神就调教出这样的外甥？
越想越气，玉鼎真人索性扭头去看刘彦昌，脸色却更阴沉了，连开口都懒了。
就在此时，太乙真人正好带着两位拎着一堆菜的婆媳从菜市场转了回来，刚走到门口就惊叫道：“刘彦昌，你是在蹲马步还是在蹲茅厕？真是特别的姿势！玉鼎师兄，你什么时候开发出这种特别的马步姿势了？”
玉鼎真人的脸色已经黑得超过了灶君，他冷冷道：“那是刘先生无师自通，贫道不敢居功。”
刘彦昌见到三圣母和小玉吃惊的模样，本就觉得脸上挂不住，又听到那一搭一唱的似有讽意的对话，更是恼怒。他涨红了脸，瓮声瓮气说道：“两位前辈，学生自知资质不如那仙风道骨之人。只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二位又何必如此含沙射影？”
玉鼎真人重重哼了一声。
太乙真人叫屈道：“刘先生，含沙射影是什么玩意儿啊？干宝那《搜神记》，贫道师兄弟可不是没看过！你是欺负贫道师兄弟居于深山，非得用这个典故么？”
刘彦昌此言却是自有深意，含沙射影出自《搜神记》：“其名曰蜮，一曰短狐，能含沙射人，所中者则身体筋急、头痛、发热，剧者至死。”刘彦昌本欲借此显示自己的知识之渊博，兼之，他认为封神之后就幽居的两位不知道这个典故，如此，稍稍可挽回些许面子。却不料太乙真人随口就说出了典故，心下羞恼恨交加，沉默无语。
玉鼎真人背着手，微微一笑，依旧是俊雅无边：“太乙师弟，贫道听说月宫之上的桂树所做桂花糕点和桂花茶堪称极品。”轻描淡写便将话题换了开去，眼角余光却连扫也不曾扫那刘彦昌一眼。
太乙真人眼前一亮，冲了上去便扯住玉鼎真人的袖子：“玉鼎师兄，此言当真？这些日子，贫道可当真累坏了。料理食物，所重便是一心字，心不诚则无味。可是，你说怎么杨家小三的领悟力还不及她家的小狐狸媳妇呢！”
三圣母闻听此言，不由低头暗恼。这些天来，她和小玉一起跟着太乙真人从切菜练起。明明是一样的刀，一样的手法，却每每总是被太乙真人数落，反观小玉，却每每让太乙真人赞道果真用心。
小玉不安地看了一眼三圣母，拉了拉她的袖子：“娘，太乙前辈他不是故意的。您多用心一定可以让他满意。”
“可是，小玉，我想了这么久，还是没有想出我到底是哪里不用心了？”三圣母抬眼，幽幽叹息了一声。
玉鼎真人似乎听到了这婆媳间的讨论，瞟了一眼，凌厉得令人发寒。
转瞬，玉鼎真人已经恢复常态，他淡然道：“太乙师弟，俗话说劳逸结合。中秋将近，不妨带着这几位去月宫访友。”
“玉鼎师兄，此言当真？”已经连续几天被三圣母和小玉的无厘头切菜法给搞得头昏的太乙真人双眼放光，扯着玉鼎真人的袖子大叫起来。
伏羲神王啊，女娲娘娘啊，盘古大神啊，谁来告诉贫道那些被这对婆媳糟蹋到成了一团菜泥的那些东西怎么收拾啊？小玉至少现在已经能切出一截一截的菜了，可是杨家小三……一想到这儿，太乙真人忽然就来了精神头，很认真地问道：“玉鼎师兄，那么就是说去访旧友的时候，贫道不用教她们了吧？”
玉鼎真人扯开扒着袖子的手，蹙眉踹开身边的好奇宝宝：“自然。你先去洗掉这身味道。”
太乙真人执着地重又扯住了玉鼎真人的袖子：“玉鼎师兄，贫道会将那些菜处理好的，保证一点儿味道也没有。请你今天一定要做一次饭啊！”
玉鼎真人皱眉，用力一扯，将做小狗样的师弟踹开：“你先去洗掉这身的鱼腥烂菜味！”
“师兄你答应了啊，师兄你果然是大好人啊！”激动的太乙真人一把抱住玉鼎真人，然后一阵旋风似地冲了出去。
玉鼎真人眉头皱得更深了，厌恶地抖了抖衣袍，瞪一眼目瞪口呆还未见过如此情景的刘家一家子，心情有些郁闷。
他冷下脸，甩袖道：“刘沉香，刘彦昌，你们继续蹲一个时辰的马步。杨灯，小玉，你们进厨房。”
三圣母一愣，这许久没人唤的闺名此时听来倒是刺耳。她还记得，小时候自己和二哥一起在玉鼎真人门下住了几年，玉鼎真人总是连名带姓地这么喊，虽然冷淡但是并不疏离——而这一刻，玉鼎真人的声音却是带着无限的陌生疏离。
“愣着干什么，难不成还要贫道一个一个请进来么？”玉鼎真人径直便走进了厨房，头也不回冷斥道。
一进厨房，三圣母和小玉都愣住了。只见各类菜色井井有条，甚至连萝卜也雕成了各种装盘的花样，连菜刀都光亮得可以照出人影，换了一身白色衣袍的太乙真人拍着手：“玉鼎师兄，你看，这些东西都处理好了。贫道还顺便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玉鼎师兄，贫道也为你准备好了一套衣服备换。杨家小三，小狐狸媳妇，看看贫道这身衣服如何？你看，这个胸口的八卦样式是不是很有风度啊？白色果然让贫道更加地玉树临风，潇洒倜傥了啊！哎哟，玉鼎师兄，贫道自然比不上你嘛，但是至少好歹也是风度翩翩的美少年，你不可以这么敲贫道的脑袋的啊！”
玉鼎真人目不斜视，菜刀微斜，转眼便是一盘码得整整齐齐的豆腐块。
“太乙前辈，这是你做的？你好厉害啊！我和婆婆都练习刀工这么久了，什么时候能达到这样的水准啊？”看着花样复杂的各种装盘蔬菜，心思单纯的小玉未及多想便惊叹出声。
“那是，那是。”太乙真人面露得色。
“做菜是要用心的，无心之人又怎么会懂得？”玉鼎真人热锅，爆葱，适时地打断了太乙真人即将展开的长篇大论，说话的声音依旧冷冷冰冰的。
三圣母倒是听懂了这句暗藏机锋的话，知道玉鼎真人这是讽刺自己无心，心中不由委屈起来。她眼中含泪，低头黯然道：“玉鼎前辈，有话直说何必如此伤小辈的心？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哼，”玉鼎真人头也不回，起锅装盘，一气呵成，“贫道一贯明人不说暗话。”
“玉鼎师兄，这莫非是传说中的素炒豆腐！接下来是不是要做清汤萝卜燕？”太乙真人压根儿没注意到低气压似乎有弥漫的趋势，看着那盘菜，眼都直了，深深地吸了一口香味，“果然不愧是是玉鼎师兄！”
“啪”拍下一只蠢蠢欲动的偷腥手，玉鼎真人冷笑道：“准备好打包，这可是要送去月宫的见面礼。”
太乙真人吹着缩回的手，委屈地看了一眼冷笑的师兄。就这一眼，他忽然打了个寒战，涎笑道：“贫道这就去准备。”
“太乙师弟，”玉鼎真人啪地再次打下某只不安分的手，一对桃花眼闪烁着算计，“不许动任何一块，明白么？”
“贫道明白了。”太乙真人吞下一口空气，玉鼎师兄，你在这个里面加了什么啊？多诡异多诡异的眼神啊！贫道明白了，贫道绝对绝对会帮你好好教育那个没眼光的后羿他家媳妇的！你是要贫道上她丈夫的情史，还是要放哮天犬？对了，忘记把杨家小二的哮天犬借来了啊，失策失策！
“趁着今儿个花好月圆的，贫道便去广寒宫走上一遭。贫道可得与那后羿的妻子，好生地叙叙旧。”玉鼎真人微微一笑，如春风般煦暖。
太乙真人咕咚吞下即将流出的口水，嗅着已然四溢的香味，哀怨地看着那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玉鼎师兄，你不知道看得吃不得是很辛苦的么？
哀怨归哀怨，本着对同门情谊深厚到一定程度的玉鼎师兄的了解，太乙真人非常非常明白，玉鼎师兄此行绝对不仅只是叙旧——你看那诡异到一定程度的笑容和眼神，绝对绝对又好好戏看了！
太乙真人觉得胸中满腔的热血都沸腾了，为了看好戏而少吃一顿，不算什么！大不了回去之后再去玉鼎师兄那儿尝尝玉鼎师兄的手艺！更何况，还有桂花糕呢！
想着，太乙真人讨好地对玉鼎真人笑道：“玉鼎师兄，不知道这次你想要做什么菜！”
“素炒豆腐，素炒无心菜，粱米糕。这三样也就够了，”玉鼎真人麻利地收拾厨具，收工走人，“贫道去看看刘彦昌与刘沉香的马步如何了。这里就由太乙师弟收拾善后。”
“豆腐……无心菜……粱米糕……”太乙真人忽然喷笑出声，啧啧，玉鼎师兄，你当真是雅人……连骂人都这么曲曲折折弯弯绕绕的……粱米糕，无心菜，你看转换一下，不就是无良心！豆腐，看不出玉鼎师兄你对民间传说这么有研究啊！
这豆腐，一则豆腐店多为夫妻店，丈夫半夜起来磨豆腐，白天由妻子卖豆腐。这豆腐店的老板娘多是细皮嫩肉的，自然难免与那客人有些纠缠不清。这是在讽刺嫦娥了，丈夫不在就与猪八戒纠葛不清，也是卖豆腐。
而二则，一旦有白喜，丧家准备的饭菜中必有豆腐，所以去丧家吊唁吃饭叫“吃豆腐”，也叫“吃豆腐饭”。不少人为填饱肚皮，只好厚着脸皮去蹭饭。这一语双关啊，不止讽刺了与男人纠葛不清，还同时讥诮她脸皮厚实，实在是堪称一绝。
只是，玉鼎师兄，人家懂得你的意思么？要不要师弟帮忙解释呢？不知道孀居这么久的嫦娥，会有什么反应呢？正直到不懂得变通么？真是非常非常有趣的评价呢！
想到从宝贝徒弟小哪吒口中套的话，太乙真人的嘴角意味不明地弯起，眼神更是灼灼发亮。
三圣母和小玉看到太乙真人诡异的神情，俱是一愣。只见眼前一花，太乙真人已经把东西打包好放在怀中了。
“你们好好收拾啊，杨家小三，小狐狸媳妇。贫道与玉鼎师兄好好商量下晚上怎么月宫叙旧！”丢下一句绕梁三日仍有语音，尾音上扬的话语，太乙真人以让人赞叹的把风火轮和筋斗云都甩到身后的速度奔了出去。
三圣母和小玉默然无语，对视了一眼，便低头开始拾掇厨房。
好阴冷，太乙真人一到屋外玉鼎师兄知道□□练功的地方，只觉寒风阵阵。他一抬眼，忍不住笑了出声：“玉鼎师兄，你在教他们练习腿抖么？”
玉鼎真人还未开口。已经腰腿酸痛头昏脑胀的刘沉香一听此话，冲口而出：“你试试看蹲马步一天，风吹日晒雨淋依旧都要纹丝不动，两手各拎一个水桶，头上，双肩还各自压着一个金鼎，你腿能不抖么！”
玉鼎真人袖袍一扬，冷笑道：“多话，谁问你了！多罚一个时辰！”
刘沉香直觉手上更重了千斤不止，心中更是愤懑不满，待要再说些什么，却见父亲冲自己以眼神示意，方压下就要出口的话。
“哟，刘家孝子，这话贫道可不爱听！你可知道当年贫道师兄弟是如何练功的？你可知道小哪与杨家小二如何练功的！啧，说句不中听的，这点儿分量，贫道还不放在眼里。就你这好高骛远不思进取的样，还好你只要劈山就行了。要叫你担山赶日，是还差些分量。莫怪杨家小二对你这般上心，只是都说外甥似舅，你到底哪里像了？可以与贫道说说么？”太乙真人异常诚恳地忽视沉香抖得厉害的腿，很真诚地问道。
这太乙真人所说的，便是当年的一桩公案，也正是杨戬与敖红所诉的那段往事。杨戬的母亲本是玉帝的妹子瑶姬公主，她恋上凡人，触犯天条。一家人除了杨戬和三圣母俱在那场追缉中丧生，而瑶姬自己则被压在桃山之下，不见天日。杨戬后来劈开桃山救母，母亲却被十日晒化，杨戬一怒之下，担山赶日，沿路将九个太阳俱压在山下，直至追到西海，精疲力竭，方才放过最后一个日头。
太乙真人这话说得清朗抑扬，声传几里，屋内的三圣母一听此言，面色奇异，小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小玉哪里知道这杨戬所历的艰辛，三圣母竟然是全然不知。
担山赶日的艰辛，虽然太乙真人语焉不详，但三圣母却也可想见一二，再者母亲之死，她虽非亲历，却也知是哥哥心中之伤。如此一想，三圣母心中倒是悔意顿起，二哥，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犯下与母亲同样的错误……三圣母眼底含泪，泫然欲泣，却又强忍住，二哥，既然你希望我不知这些事，我便当作全然不知罢了，我依旧会是你那个依赖着你的三妹……
而屋外刘沉香虽不甚明白，也知太乙真人语气的轻看，不由涨红了脸，良久才道：“我与舅舅，本来就不……”
“就不怎样？”玉鼎真人淡淡地开口。
“二位前辈，杨戬所为，虽是为了内人，却不免小人……”刘彦昌心中不服，本就对杨戬有着些微的芥蒂，又听到太乙真人言中有褒杨戬贬沉香之意，便不假思索开口辩驳。
太乙真人忽然飞来一句：“玉鼎师兄，后山有个温泉。”
“甚好，太乙师弟，看着他们。水抖了出来，香灰撒了出来，便多罚一个时辰，多加重千斤。反正要修仙，就先练习辟谷吧！”玉鼎真人飘然远去。
太乙真人盯着□□半天，忽然觉得极为有趣：“刘家先生啊，其实小人未必不光明，君子未必就磊落。”
“砰”地一声巨响，太乙真人心中警铃大作，暗道一声晦气，喝了声：“定！”
焦急地正要丢了头上手上肩上东西的刘沉香狠狠地瞟了他一眼，苦于扔不开那堆东西的刘彦昌眼神满是焦灼，眼神极力看远去，只盼着能看到妻子和儿媳，还不忘抽空用眼角的余光斜太乙真人一眼。
太乙真人耸耸肩，一眼望去，只见小茅屋浓烟滚滚，一道青光闪出，小玉和三圣母狼狈不堪地逃了出来。
原来三圣母和小玉整理厨房的时候一个不慎，居然把柴禾堆点燃了，手忙脚乱救火之时完全忘了法术这回事，拎起水就往下浇，结果错拎了油……后面又是水，又是油，又是火，又是烟的，情急之下，三圣母只能祭出宝莲灯。
太乙真人眼见焦头烂额高擎着宝莲灯一身狼狈的三圣母，心中充满江山代有才人出的感慨，法宝居然可以这么用！这宝莲灯几天两请，一次是为刘家孝子疗伤，一次是救火……小哪，师傅对不起你啊！贫道原以为自己很疼爱你了，却还是不够啊……师傅要好生为你寻觅一个可以如此百用的法宝，贫道一定要给你最好的究级法宝！
“怎么了？”
“玉鼎师兄，你回来了啊！啧，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果然是不一样啊！师兄你越发地玉树临风潇洒倜傥了！”玉鼎真人瞪了他一眼，太乙真人立马指了指狼藉一片的厨房，“呃，杨家小三正在测试宝莲灯是不是能拿来救火。”
“胡闹！宝莲灯岂是如此用法！”玉鼎真人脸色更沉。
而同时，刘沉香和刘彦昌经历这多灾多难多姿多彩的几天中的第二次完全傻眼。
玉鼎真人换了身浅绿衣袍，发髻半挽，发尾微湿，微皱着眉头，白玉般的容颜难得地带着些许的温润，几缕碎发垂在眼前，若不是浑身散发着冷厉的阴沉，只怕他们会把玉鼎真人当作手无缚鸡之力的秀美书生。
“哟，看呆了啊，不怪你们，真的。想当年，后羿对他一见倾心，洛神为了他不惜和丈夫闹翻，贫道的师兄啊，就是那传说中的祸水哟！”太乙真人摸着下巴，笑得诡异，“不过呢，还好你们没有对玉鼎师兄有什么歪念头！也还好，你们是杨家小二的亲人，他不好动得。真是可惜没了好戏看，不过，失望过后总是希望，贫道可要紧跟玉鼎师兄的脚步才有好戏看呢！”
说罢，太乙真人手一挥，一头雾水刘沉香和刘彦昌只觉手上肩上头上的重量又回来了，顾不得想其他的父子齐齐在心中叫了一声苦。
做完部署，太乙真人径自怡然自得地摸出一包零嘴，看玉鼎师兄教育杨家小三和小狐狸媳妇。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章十六 谁怜天下尊长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