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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韦伯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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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个阴郁的饥荒年肆虐过后,世界摆脱永夜,重归太阳纪年,对经历长夜的人们来说那休眠般的作息一时难以改回,晚秋的清晨时分,当熹微的晨光和冷意造访人们睡梦的时候,即便是西区最为嘈杂的棚户营也一派安详气息,偶尔传来零星早起的闭门声和野狗的犬吠。
韦伯从他那张蜘蛛丝般的吊床上爬起身来,在寒颤中打了喷嚏,这阵嘶哑古怪的动静让他同房间的兄弟在睡梦中厌恶地翻了翻身,他呜咽着把下一个喷嚏憋了回去,他知道吵醒家人的下场可不太妙。
他披上衣物,摸索着走向三层棚屋位于一楼角落的公共盥洗室,他必须小心避开猪群和野狗。穷人们通常在拥挤的后院中豢养一些家畜,但即便是那些畜生也将他视为怪物,从没对他友善过,而至于野狗,棚户营周边总能看到它们成群结队的身影,很难描述究竟是怎样不见天日的罪恶喂饱它们凶残的胃。
小韦伯倍感万幸的是自从饥荒年过去,动物的活动已经变得不那么频繁,他没必要再为独自出行提心吊胆,或者忍受着周围人异样而戏谑的目光。但即便如此,永夜结束意味着四季分明,寒冬会更加严酷。此时在深秋的寒风中他哆嗦不止,等到他站在常年腥臭弥漫的盥洗室里尽情打够喷嚏,他感觉浑身燥热,不停渗出的冷汗使他覆满绒毛的身体变得湿涔涔。需要搞到一件外套,他想,生病相当于等死。
他清晰地记得自己经历的上一个太阳纪的寒冬,这可着实不易,毕竟按照饥荒年来推算,永夜来临之前他几乎还是婴儿。他同样清楚地记得那时的家人们还并未失去对他的耐心,甚至对这个特别的孩子关怀备至,他们原以为在精心料理后,那些覆盖他全身的恶心的蜘蛛般黑色绒毛会随年龄的增长褪去,殊不知多年后他终将长成一个浑身漆黑、双眼多白、声线诡异的畸人。
当永夜的先兆几乎毫无悬念地降临时,韦伯的老爹凭着对待他的最后一点耐心,草草打包了他的行李,把他带到了马戏团去。他还记得那一阵激烈的讨价还价,老爹简直咄咄逼人,他甚至为那位温和而彬彬有礼的老魔术师感到难过,从没意识到真正可怜的正是他本人。
“日子不好过,卡特先生,”他记得老爹说:“没人愿意去看您那些优雅的魔术把戏,但这个孩子、看看他奇异的样子,他会为您赚到钱,我只需要……”
卡特先生不得不地将他打断,然后叫来自己的养子把韦伯支开。那是一个满脸雀斑的矮个子,一双炯炯有神的黑色小眼睛难掩好奇地将韦伯打量不停,这可不像一位绅士的做法,但那目光中并没有冒犯的恶意,反而充满着感叹甚至欣赏的意味,这使他们很快结成了短暂的友谊。
那个年纪稍长的男孩带着韦伯参观了他们的魔术道具,不得不说那些机巧的发明让他大开眼界,并且他很快发现这位伙伴与他有某种内在的契合感,就好像他们灵魂深处有什么相同的东西,这默契可不常见。但就在愉快的相处冲淡了离家的不舍,并且已经使韦伯对全新的生活产生向往时,老爹脸色铁青地将他找了回去,据说年迈的魔术师先生已经无力抚养另一个孩子,他就这样被迫与自己刚刚结识的伙伴匆匆作别,从此便再也没能相见。
如今所有的这些记忆如同近在眼前,连带来的忧伤感都是崭新的,他不知道自己这超群的回溯能力从何而来,或许同样是他怪异形容的一种。就这样韦伯胡乱甩了甩脸上的水滴,把思绪转入昨晚的梦境里,打算暂时将它忘记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