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骰子安红豆》西楼主

59、心迹

　　恍若晴天霹雳打在身上，从手臂上他扶着的地方开始发麻，一直蔓延到全身，楚灵眼前一阵阵晕眩，颤声问，“你说什么？你不要骗我。”
　　她脸色雪白，樱唇微张，满脸的不可置信不可思议.长笑点点头郑重得说，“楚灵，我再说一遍，我喜欢你，真心喜欢。千真万确，绝无半句虚言。”
　　楚灵的眼泪夺眶而出，“你，你为什么不早说。”
　　她神色凄楚，大滴的泪连珠般滚落脸颊，长笑又怜又疼，“是我的错，是我想岔了。今天我只想问你一句话，我现在说，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吗？心肝肺仿佛冰冻后又被突然浸在了沸水里，冰冻的时间太久，外面罩着的那层厚重冰壳，被沸水浇得冒起白烟。滚热的水顺着冰缝钻进去，冰水和沸水混在一起，慢慢变成了让人熨贴的温度，微微有点烫，心，却不再凉了。
　　楚灵含着泪，目不转睛得看着长笑的眼。他的眼里有怜惜，有爱慕，也有一丝丝的不确定。见她一直没回答，他的脸上慢慢浮起一点紧张。
　　抬起手自己抹干了泪，楚灵的嘴角翘起，对着长笑展开一个灿烂的笑，用力点点头，“来得及！”

　　长笑长长舒了口气，脸上也浮起笑意，越想越高兴，越笑越欢畅，长久以来压在心底的那块巨石终于没了。楚灵觉得自己身轻如燕，整个人轻飘飘得快要飞起来，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峰回路转否极泰来。
　　两人就这么笑着对望，从眼底到唇间都是压制不住的笑，自己对面的那张笑脸，怎么看也看不够，心底的幸福快要溢出来。
　　长笑的手掌从她的手臂慢慢向上移，移过颈侧，抚过下颌，楚灵的脸渐渐红了。阳光从碧纱窗照进来，照在她白皙透红的脸庞上，真正是娇羞无限，秀美绝伦。
　　两人就这么目不转睛得对望着，楚灵的脸越来越红，长笑的拇指轻按在她的嘴角，刚要捧起她的脸。
　　外屋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小姐，小姐，夫人的午膳单子送来了，你要看看吗？”
　　是白薇的声音。
　　两人被吓了一跳，楚灵猛地后退一步，半转过身。长笑也有点尴尬，轻咳一声，朝她看过去，正好撞见她也偷偷看过来，二人对视一眼，都不好意思得笑了。
　　“那我先走了。” 长笑低声说。
　　“嗯，” 楚灵的脸红红得，垂着头，“殿下慢走。”
　　长笑凑过去，促狭得问，“慢走？那我不走了。”
　　楚灵扑哧一笑，“行，殿下随意。”
　　长笑看她这展颜笑脸，如初夏的阳光，灿烂明艳之极，这才是他记忆里楚灵应该的样子。

　　长笑拉开门，白薇忐忑得等在门外，手里果然握着张单子。他此时心情极好，脚步轻快，衣袂带风，大步流星走出去。白薇不敢直视他，否则定会诧异为何殿下满脸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等长笑出了院门，白薇快步进屋，紧紧关上房门，掀开珠帘进书房一看，楚灵背对着帘子，坐在书案前，双手捧着一杯茶。
　　“殿下找你什么事？” 白薇小心得问。
　　楚灵的脸藏着腾腾而起的热气后面，垂着眼，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白薇等了半天，见她没回答，有点急了。
　　“什么都没说。” 楚灵还是垂着眼。她怕一抬眼，白薇就能看见她眼中闪耀的火花。
　　“什么都没说？“ 白薇显然不相信，“殿下不是说有事问你吗？”
　　楚灵本来对她无话不谈，不知为何此时却不想告诉她，潜意识里感觉虽然这对她是天大的喜事，但是白薇却不一定这么想。
　　“嗯，真没说什么重要的事，殿下问了我几个医书上的方剂，有的我知道，有的不知道。”楚灵酝酿了一下情绪，把满心的欢喜强压下去，才抬起头看着白薇，平静得说。
　　白薇无奈得看着楚灵，她当然不会相信太子殿下大费周章就为了问她几个方剂，显然楚灵不肯告诉她真话。
　　“这是我娘今天的膳食单子吗？” 楚灵指了指白薇手上。
　　白薇把手上的纸递过去，“是，夫人厨上的杜婶刚送来的。”
　　楚灵接过来看了看，“这是我娘自己拟的药膳，没什么问题。只是这药膳我不能吃，你让厨房给我做两个清淡的菜，午膳我陪娘一起吃。”
　　白薇答应了。楚灵随手拿了一本医书，“我读会儿书。” 便安静得看书，再不说什么了。
　　白薇跟等候在院里的杜婶交代了几句，再回到书房，给她添了茶，退后几步，在一张圆凳上坐下来，抽出针线给楚灵绣一条腰带。

　　两人默默无言，白薇一边绣一边偷偷看她。楚灵坐得笔直，两手平放膝上，背影削瘦，半天过去才慢慢翻了一页。白薇突然心一酸，眼泪几乎要落下，赶忙伸手抹去。
　　“白薇，” 楚灵突然叫她，“我想吃蜜瓜。”
　　“蜜瓜？” 白薇有点发愣，不懂她怎么突然想吃蜜瓜。
　　“嗯，西域蜜瓜，我记得很久以前吃过。”
　　白薇突然想起来了，“小姐，那是夏日瓜果，现在已经十月了，不知还有没有。你等着，我去厨房找找。”

　　楚灵听见白薇掀帘子的声音，她一直没有回头，直到外面的关门声传来，始终挺得笔直的肩背终于松了下来。双臂交叉趴在桌上，脸埋在臂弯里，楚灵抿着嘴无声得笑，心里像是有朵小花在慢慢开放，翻来覆去得回想他那句话，“我喜欢你，真心喜欢”。他果然是喜欢我的，果然是的。

　　白薇真的端了一盘蜜瓜回来，去了皮，切成小块摞在盘上，黄色瓜肉衬着莹白玉盘，煞是好看。
　　“喏，厨房还真备着有，只是有些过了季，尝尝是不是你想要的味。刚才在门口碰到沉香打发人来说，夫人还在睡，怕是要错过午膳时辰，你自己吃吧。”
　　楚灵手握小银叉刚要把蜜瓜往嘴里送，听她这么说一怔，“睡了这么久？我去看看。”
　　“没事没事，你别急，我问过了。今早你离开后夫人的精神很好，忙着不知在写什么，写了好几页纸，沉香和半夏也不敢问，过了一个多时辰才睡的。她们一直小心守着。现在夫人睡得香着呢，不会有事的。我已经跟沉香说了，等夫人醒了打发人来说一声，那时你再去吧。”
　　楚灵静静听她说，一边把手里的瓜放入口中，慢慢嚼碎咽下去。西域蜜瓜出了名的甜脆多汁，好似蜜一样从嘴里一直甜到心里。只是，大概厨娘切得急了些，外层的硬皮留得多了。残余瓜皮梗在喉咙口，堵得楚灵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她抓起案上的茶杯，顾不上茶水已冷，仰脖一口气喝下，才算把那梗在喉的难受劲压下去，可这样一来，残留在嘴里的甜美也一起被冲走了。

　　夫人这一觉直睡到午后才起来，沉香半夏忙着服侍夫人用了午饭，再去通知楚灵，可这次却是楚灵撑不住睡了。夫人知道楚灵大病初愈身体虚弱，就不让叫醒她，让她多休息。这么一来，直到晚膳时母女俩才又见了面。
　　将军信守承诺，答应了回来陪夫人晚饭果然做到。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饭后围坐聊天，其乐融融。除了最小的墨青还不太懂，别人都是感慨万分。上次的团圆饭还是将军去柔然之前，这近一月里历经生死，好在佛祖保佑，大家还能平平安安坐在一起。
　　“今天好冷，我看明天要下雪。” 丹青开口道，“灵儿，你身体刚好，没事别出去，好好留在屋里歇着。”
　　“我知道，哥哥放心，我陪娘在屋里静养。” 楚灵微笑回答。
　　十二岁的墨青忽闪着眼，“我也想留在屋里，大哥，可以吗？”
　　将军和夫人都笑了。丹青拍了墨青的肩膀一下，“你一个男人，好意思在屋里歇着吗？你要么跟我去校场，要么跟爹去军营。”
　　墨青不服气，“我说在屋里又没说要歇着，我看书不行吗？”
　　楚灵摸摸墨青的头，“我记得墨青从小就喜欢看书写字，现在还是如此吗？”
　　墨青不好意思得笑了。夫人含笑替他回答，“你弟弟不喜舞刀弄剑，喜欢读书写字，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是在风陵府也没有什么名士大儒可以让他拜在门下。”
　　丹青不屑，“高门士族多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保家卫国开疆辟土能靠他们吗？还不是得真刀真枪拼出来。”
　　将军皱眉，“文武须并重，你重武，墨青喜文也没什么不好。” 丹青不敢顶撞父亲，可还是满脸不以为然，嘟囔了一句，“爹你自己说过，当年先帝被何侠追杀身受重伤，亏得陛下及时赶到才救了先帝。那些护着先帝的百官都会读书吧，可有什么用处？”
　　“那是乱世之时，现在能和那时比吗？何况治国安邦，修订法典，管理百姓，哪个都不是容易的。你以为不学无术就会舞刀弄枪就能做好？” 将军呵斥道。
　　夫人今天心情极好，不想他父子争执，忙打圆场，“丹青，博学多才见识练达不论在什么时候都是极好的。你忘了爹爹说过，皇后娘娘当年只凭一人说动凉王退兵，救陛下于淮水边的事吗？”
　　他们三人异口同声，“当然记得。”
　　“娘娘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可是她能做到的，绝不比那些力克千军的将军少。听说娘娘自幼爱读书，所以才能目光远大胸有沟壑。娘知道你像你爹，喜欢习武不爱读书，那也无妨，只是不可因此轻视读书人。“
　　丹青肃然点头，“娘放心，我断然不会的。”
　　将军嘿了一声，“你说的都对，只有一条，我怎么不爱读书了？”
　　顾夫人横了丈夫一眼，“一个月也不见你翻完一册书。哦，我知道了，将军不是不爱读书，只是公务繁忙，无暇读书罢了。” 声调略略拖长，半是调侃半带娇嗔。
　　她自从小产之后难得如此轻松高兴，一屋子人都听出来了，都跟着笑起来。将军尤其放了心，呵呵笑着点头，“夫人说得是，说得是。”
　　楚灵笑着说，“陛下和皇后娘娘都是超群绝伦之人，难以仰望。但即便是普通人，多读书也能明事理，知礼仪，通教化。爹爹在风陵府设免费学堂，传播知识和大晋礼法，这么些年下来，也是颇有成效的吧？“
　　将军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连连点头，“灵儿说得没错，这免费学堂其实也是娘娘的主意。娘娘说只有让凉人从小就受我大晋教化，才会从心里把自己当成成晋人。只可惜时间还短，风陵府又太偏远，江南那些个大书院的名士大儒没人愿意来这里开馆。“
　　“爹爹不必遗憾，女儿倒是以为应该重在普及官学，免费学堂越多越好，不必教授多深奥，但应遍布各处。爹爹你想，娘娘是要旧凉人接受大晋，又不指望这里出什么名士。“
　　听到这里将军笑了，“你和你娘想的一样，所以这些年我们不断增加官学，就算再偏远的地方，也开有官学。只是有的官学实在招不到资深的夫子，只好把那刚出学没几年的再拉回去教书，学生变夫子，既是无奈，也是好笑。”
　　一家子人都笑得直不起腰，连边上伺候的侍女也抿嘴忍不住得笑，屋里气氛异常欢快。丹青突然叹了口气，“要是长安也在就好了，当初在建康的时候，他最喜欢来咱们家，大家一起谈天说地。”
　　墨青不解，“等咱们回建康了以后再请殿下来就是了，这有何难。”
　　丹青摇摇头叹口气，“你懂什么，一来咱们不知何时回建康，二来如今不比小时侯，长安是广平王的身份，没事怎么会来咱们家闲聊。” 说完一脸怅然。
　　夫人微微一笑，“等咱们回了建康，会有机会的。” 作为广平王当然不会没事跑骠骑将军府闲聊，但作为女婿，去岳丈家叙天伦那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了。
　　楚灵当然明白母亲的意思，尴尬之极不敢接口，暗恨自己怎么那么嘴快，今早怎么就答应了和长安的亲事，不过两个时辰，诸事翻转，如今的她是绝对不肯嫁给长安了。

　　楚灵康复，夫人的身体好转，心情又好，一家人都跟着高兴，这晚上陪着夫人说说笑笑，直到过了戌时夫人才催他们各自回去休息。
　　白薇陪楚灵回了房间。她也听懂了夫人话中含义，本来还有点担心，忍不住去看楚灵的脸色。但楚灵一直眼神清亮脸含笑意，看上去并不伤感。她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放了心。服侍楚灵洗漱后就退了出去，自己去梳洗睡了。
　　黑暗里，楚灵躺在床上，盯着床顶湖绿色纱帐，两眼闪闪发亮，怎么也睡不着。她的心里快活得恨不得尖叫出来，真要喊出来，估计要把全府的人都吓坏了。今天她忍得好苦才没抓着白薇对她说，我没说错，我的感觉没错，他也是喜欢我的。
　　楚灵正捂着嘴在被子里偷偷的笑呢，突然听到窗棂上轻轻几声叩击声。
　　安静的夜里，叩击声虽然不大但异常清晰。楚灵一把把被子拉下来，睁着眼望过去，黑呼呼得看不清有什么。过了片刻，又是几下叩击声，这次听得更加清楚，的确是有人用手指扣窗棂，楚灵一下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