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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030章 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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茜弥拉反应过来的时候,空荡荡的房中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茜弥拉扶住额头,试图回忆刚才发生的一切,可是却无从说起。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结束得又太匆忙,太多画面在脑海中纠结不清,好像只是做了一场梦。
五年前。加陵王后。竖琴叮咚作响。歌手在唱歌。莓果。费隆。费隆。费隆。
“赤木做桨,柏木做舟……”她忍不住念出声来。可是已经没人在听。一番苦心计划,到头来又怎样呢?不过是一个自取其辱的笑话。
她突然觉得冷。披上了袍子也挡不住屈辱的寒气。她倒在榻上,闭上眼睛,从来没有的疲惫,从来没有的挫败感,如山般沉重地压下来。
一个一身酒气的男人拖着脚大大咧咧地从后门进来,靠在门框上冷笑。
“怎么,你放他走了?”
“滚。”茜弥拉在榻上翻了个身。
“怎么不叫呢?害我带了一大帮人白等了那么久。”男人无聊地耸耸肩,“你一向号称在男人面前无往不胜,两腿之间能藏下千军万马,没想到今天你赤膊上阵,却败得这么惨。可怜的姐姐,我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因为他运气好。”失败的姐姐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不不不,”曼瑟公爵得意地摇了摇指头,“我们计划是完美的,会失败只是因为你对他手下留情。如果不是你放他走,就算他是只鹰,我们也一定能把他的毛全拔下来。”
“北海侯爵要是在龙见出事,雪幻岛必然会起兵。”
“起兵就起兵呗。只要他们主子在我们手里,北海人就没一点胜算。他们敢来大陆一步,我就把德诺梅尔的手指头送他们一根……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轻举妄动。”曼瑟嘴角抽搐,冷笑一声,“可是现在你把他放跑了……这部戏要怎么收场啊姐姐?”
“我会有办法的!”茜弥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有办法就拿出来啊!姐姐,现在是下决心的时候!”曼瑟咬牙切齿地说,“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计划,要是泄露出去,那些嘉兰人一定会联合起来对付我们。不如现在我派人追过去把他给……”曼瑟用手指在脖子比划了一下。
“你、不许动他!”茜弥拉立刻打断了他。她一张粉脸板得铁青,语气坚决不容置疑。
“咳!”曼瑟深深叹了一口气:“姐姐,你别天真了。那些贵族男人都一样,你对他再好,他也绝不会为你做事。还是做掉他最保险。”
茜弥拉摇头:“他不会的……北海家最讲信用,他说不会告诉别人,就一定不会。”
曼瑟瞪圆了眼睛,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片刻才呵呵笑了声:“你疯了吗,姐姐?信用?信用算个屁!男人为了活命什么话不会说?你居然会相信有人会守信用?”
“北海侯爵会守信的。”茜弥拉闷声道。
曼瑟以看一个疯子的眼神与茜弥拉对视两秒,最后冷笑一声:“好吧,你信不信是你的事,我可不会。你想怎么死,我不管;我要怎么对付他,你也管不着。”说着,他拔脚要走。
“你别动他。”茜弥拉说,“信我一次:北海侯爵这边暂时没事。眼下紧急的,是另一件。”
“是什么?”曼瑟眨眨眼睛,站住了。
茜弥拉白了他一眼,冷冷一笑:“还有谁?是你的心肝宝贝,嘉兰家的小女孩!”
“菲蕾亚?”曼瑟诧异道,“她怎么了?”
“先说说,你对她感觉如何?”
“她?”曼瑟翻着眼睛想了想,说,“还好吧。可爱,漂亮,因为在乡下呆久了而有些土气。优点是她没什么见识,比较好控制。就算骨子里有点高傲,不过哄她几句好听的话而已。怎么了?”
“土气?好控制?”茜弥拉冷笑一声,从靠枕下的荷包中取出一张纸条递过去。
曼瑟狐疑地接过纸条,只看了一眼就跳了起来:“什么?这个臭丫头,竟然敢耍我!”
“一边跟你虚与委蛇,一边给希夷大使送信求救兵,这个丫头年纪不大,却跟她死了的妈一样狡诈。”茜弥拉说,“幸亏我的眼线及时报告,我把信截下了。你被她骗了,亲爱的弟弟!”
曼瑟公爵的脸先是青,后是白,最后变得通红,一腔的血直冲头顶,以至于脸上的肌肉都抽搐起来。他把桌上的酒杯水杯一股脑摔到地上,喉中涌出一串模糊的咒骂。
“怎么办?”他忽然冲回到王后榻前的椅子上,急切地问:“你看,我和菲蕾亚的婚事有几成胜算?国君真的打算按照约定把菲蕾亚嫁给希夷王孙吗?”
“你说呢?”茜弥拉抬眼看着弟弟的眼睛说:“国王许诺你的事,那样没实现过?可是这一次,他迟迟不肯表态,为什么?我看,他不想把菲蕾亚给你。他给我说,已经为你看中了希夷王太孙的姐姐。”
“她……她是什么人?”
“希夷厄图太子的私生女。”
“混蛋!”曼瑟骂出声来,“把我当什么人!居然把个嫁不出去的私生女搪塞给我!”
茜弥拉撇撇嘴:“在他们心中,你这个暴发户的新贵还是配不上他们的公主。”
“不能就这么算了,姐姐!得想个办法,让那些嘉兰猪看看我们的手段!”曼瑟按着手指骨节,让它们格格响了起来。
茜弥拉做了个手势,手肘支在枕头上,慢慢坐起来:“我有办法。国君不想把公主嫁给你,我们就想办法让希夷不想娶她。”
“有意思……”曼瑟的眼睛顿时亮了,“我们该怎么做?”
“方法有的是。看你想做到什么程度。”茜弥拉斜眼看着曼瑟。
“比如?”
“早就有人传闻菲蕾亚的身世可疑。如果我们放风出去,说她是王后私通外人所生,你说希夷那边会有什么反应?”
曼瑟眼珠转了转:“这的确是个办法。不过我听说,希夷人对私生子女的待遇还不错,如果被父亲认可,还可以继承家产。希夷人会在乎菲蕾亚的身份吗?”
“别搞错了。希夷人宽容的私生子女,是希夷男人的外室生养的子女,而不是妻子通奸所生。在希夷,通奸的女人会被严惩,家族也会因此蒙羞。”王后皱起眉头,“不过你说得对,拿加陵做文章并不妥当,弄不好还会激怒希夷。我们要换个思路。”
“这也不难。”曼瑟眉头一挑,“就算希夷人有千百个理由娶菲蕾亚,我也能找到一个理由让他们拒绝这桩婚事。”
***
第三批巡卫的脚步声消失了。计算他们巡逻的时间,菲蕾亚至少等了两刻钟。
想想刚才自己所作的一切,她都觉得不可思议:她躲过了保姆,躲过了女侍官,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房间溜出来,一直跑到了这里!美中不足的是被巡卫发现,幸亏她急中生智,就说要在圣母堂为母亲去世一周年守夜,居然把他们打发走了。不知他们会不会找宫相甚至王后和国王告状?总之,明天被罚应该是逃不过了。
三刻钟前,菲蕾亚辞别了父亲,回到自己的寝宫。那是她儿时住过的房间,跟国君的寝室离得很近。父亲说,她今晚就住在这里,离他近一点。
父亲还说,她应该早点休息,晚上不要随意走动。
不过,她刚回到准备过夜的房间,就发现房中有些异样——书桌上放着一封信。上好的羊皮纸整齐地折叠着,信封上还撒着金粉,散发着男士用的橘花香水。
她叫来侍从,可是谁也说不清信是谁送来的。不过肯定是才送来不久,因为最后一个收拾床铺的侍女声称说没有见过。
好奇心促使她打开了那封信。只看了一眼,她的心就狂跳起来……
现在什么时辰了?
菲蕾亚焦急地望着门外的天空,可是那里一团漆黑,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寒风凛冽,隐约有风雪的味道。
好冷啊。雪貂袖筒里的手指早就冰冷了。她在手心里呵了一口气,使劲搓了几下也没用。丢丢现在在干什么?要是带他一起来龙见多好啊。
“讨厌,这么久了,怎么还不来?”她冷得实在受不了了,干脆躲回到大殿里,在一根背风的石柱后蹲下,缩成一团。过了一会儿,感觉好像暖和了一些,她从袖口里取出那张揉皱的信,把上面的字又细细地看了一遍。
——殿下:今夜匆匆一见,所问之事未及详谈,甚为遗憾。可否在宫内一叙?午夜时分,北宫圣母堂内相见。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又及:此事机密,切勿告知他人。
字母方正整齐,棱角分明,一看就知道写字的人是受过良好教育的男性,但字母连接的部分轻巧优雅,又有点女子的习惯。最令人诧异的是,这封信是用希夷语写成的——而且是正确无误、用词优雅的希夷雅言。
这封信是谁写的?为什么要用希夷语?一切都太奇怪了。
菲蕾亚盯着信末的签名字母发呆——
F.D.
还能有谁呢?今晚,菲蕾亚只见过一个姓名字母缩写为FD的人。
费隆.德诺梅尔(Ferron Denormer)
这个FD就是侯爵吗?她从来没见过侯爵的笔迹,根本无从判断。
如果丢丢在就好了。他常说,笔迹是人心的镜子;一个人的字,往往是他内心性格和思路的反映。而且,用文字还可以传递暗号。
“菲,你的名字是花神,我在写你名字的时候,会在F的第二个横上画一朵花。如果你看到这样的F,就说明这个字是我写的。”狄欧曾经在她手上画给她看,“这是我们之间的暗号,你要记住哦。”
眼前这个FD上没有花,是很规矩的直体。任何练过字的人都可能写得出。但信上的口气倒和侯爵很像。
侯爵要对她说什么呢?是不是他改变了主意,要跟她说母亲的事?
毕竟,有些事情,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也只会讲给她一个人听。
想到这里,菲蕾亚的心平静了很多。她望着神坛上的圣母。圣母依旧是老样子,凭她怎么焦急,依旧眉眼低垂,神态安详,从高高的祭坛上腐蚀着她。
菲蕾亚从在圣母像前拿了一根熄灭的蜡烛,在长明灯里点燃,然后回到神坛,把熄灭的蜡烛一一点亮。
“慈悲的圣母,请你保佑母亲的长眠;也请你保佑父亲,让他身体健康,每天开心。”女孩一边点蜡烛,一边轻声祈祷。
最后一个蜡烛也点亮了,菲蕾亚回到圣母像前跪下。
“圣母,其实我有一个秘密,从来没对别人说过,我只想告诉你。”她好不容易开了头,却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我知道,母亲虽然嫁给父亲,但她真正喜欢的人,是侯爵。”菲蕾亚鼓足勇气说,“之前我对他有点生气,因为我感觉到母亲对他不同寻常。她爱他胜过爱父亲,也胜过爱我。”
“可是我现在想通了:如果他是个好人,值得母亲去爱的话,我还是应该祝福他们的。母亲其实很可怜,从嫁来大西,她就是自己身份的囚徒了。而我……”
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想到这里,她鼻子一酸,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风忽然猛烈起来,烛台里的蜡烛不安地闪动,有几根甚至熄灭了。菲蕾亚站起来想把蜡烛重新点亮。一低头,她发现地板上出现了一个人长长的影子。
他来了!
她心中一喜,急忙转身向那人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