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英雄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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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府的花匠老王跟厨子老张抱怨：“你说少爷最近这是怎么了，先是半夜不睡觉往院子里吹冷风，再来就是跟中邪似的直着眼睛在府里乱走，一天下来花圃里的土都被踩平了三寸，可怜我刚种下去的极品梨花白——”
老张安慰道：“花草这种东西，养养也就好了。你不晓得，今天中午用完午膳我去收盘子，顺嘴问少爷新做的藕荷粉蒸鸡味道如何，少爷眼都不眨的说‘不错，酸酸甜甜的甚有味道。’咳，你叫我怎么接得下去？”
两个人相对望着，都十分忧愁的叹了一口气，各自在心里想，少爷怕是又失意了罢。
裴谦此时正在廊上团团的乱晃，走两步，抬头，望望天，愁眉苦脸的低头，继续走。纤纤在旁边，一边磕瓜子一边颇有趣味的瞅着他，过一个时辰伸了个懒腰：“停一停罢，晃得人眼都花了。”
裴谦停了脚，纤纤问：“到底甚么事让少爷如此烦恼，不如说来听听。”
裴谦欲言又止，期期艾艾的说了个“我”字就没了下文，纤纤等得不耐烦，朝天翻个白眼，“婆婆妈妈，真不像个男人。”拿块手帕挥了挥，“我先去伺候二夫人了，少爷你慢慢晃罢，左右等你想明白了，本来没有的事也一定变作有了。到时候不要后悔就好。”
纤纤走了，剩裴公子一个在原地脸色发白——原来，原来我竟然不像个男人！
这个打击确实十分之大，裴公子一口气抽上来，头脑一热，径直往叶府里去了。
叶府的门房客客气气的把裴谦拦下来，问：“裴公子找谁？”
裴谦心里说，你既然认得我是哪个，怎么会不晓得我要找谁？但是自己理亏在前，不好发作，于是也客客气气的说：“我——我找你们家小姐有事商量。”
听了裴公子的话，门房的脸色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古怪了：“裴公子是来找我们家小姐的？”
裴谦索性再把话说得直白些：“我是来向叶小姐提亲的，现在可以进去了罢？”
门房上上下下打量着裴公子，眼神十分怜悯：“裴公子没有听说么，我们家小姐——”尾音拖了一拖，扬了一扬，又颇微妙的打了个转，“——昨个儿已经在南城外的翠竹庵里落发了。”
末了再加一句：“小姐以死相逼，老爷拦也拦不住，最后抹着泪捐了大把香火钱，估摸着也够那间小庵维持个五十年罢。”
裴公子从叶府里踉踉跄跄走出来，一头扎进路边的小酒楼，萧索的说：“来两斤白干。”
小伙计麻溜儿的到了柜台后面，先高喊一声：“两斤白干！”再压低了声音，“水兑五分。”
掌柜的两眼盯着账本，双手啪啪的拨着算盘：“哪桌的客人？”
伙计撅起嘴巴努了努，“角落里那位翠色袍子的公子，大概是在哪家的姑娘那里碰了壁，颓废得很，想学人借酒浇愁。”
掌柜眯着眼往角落里望了一回，脸色一沉，一个暴栗敲得小伙计唉唉叫：“个没眼风的，哪能兑五分水？少说也得兑七分！”
酒菜上齐，裴谦喝一口酒，就一口小菜，肚子里眼泪默默的流：人说我姻缘无着也就罢了，连太上老君也来断我的姻缘路，当真可恼可恨！
半斤酒下肚越发伤感：连小小的酒家都要欺负人，本公子要的是白干，居然拿这种灌了两滴酒糟的白水给我！！
预备拍案而起痛斥一番，想了想又颓然的坐了下去，唉，人人活在世上都不容易，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正想到伤心的地方，一阵凄凉的胡琴声响起来。裴公子索然的转头去看，居然还是认得的，就是上次茶楼卖唱的祖孙俩，小孙女穿了件宝蓝的小袄子，唱词也换了：“……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
美人如花隔云端，如今隔的不是云端，却是一群秃头的老尼姑，还有一间五十年内倒不了的万恶尼姑庵。裴公子凄然的望望窗外，抖手又灌下去三杯劣酒，预备喝完酒就回去闷头睡一觉。
但是按照一般说书的套路，此时就该有一群公子哥儿上场，为首的必定要捏着把扇子去挑歌女的下巴，脸上要带着下流的□□，嘴里还要说一句“哪里来的美貌小娘子，不如跟少爷我回去吃香的喝辣的”——于是旁边很应景的蹦出一群锦衣华服的少爷公子，为首的捏着扇子去挑小姑娘的下巴，脸上带着□□，嘴里说：“哪里来的美貌小娘子，不如跟少爷我回去吃香的喝辣的罢。”
小姑娘抖得像棵糠菜，瞎眼的老爷爷苦苦的哀求说：“少爷，我孙女年纪尚小，您行行好，放她一条活路罢。”
扇子兄十分敬业的冷笑两声，台词都像是照着说书本子念出来的：“老东西，滚一边去，少爷我看上你孙女是你的福气，你可别不识抬举！”他身边的人已经开始动手拉拉扯扯，吓得小女孩扯着爷爷的衣角，一个劲的啼哭。酒楼里其他的人畏于扇子兄的淫威，也都不敢上前。
如果再按照说书的套路，此刻必定要再蹦出一个身穿白衣英俊潇洒的少侠，手持三尺青锋，威风凛凛从天而降，大喝一声：“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尔等眼中可还有王法没有！”随后剑气如虹，将一干纨绔子弟打得抱头鼠窜，最后给瞎眼爷爷留下袋银钱，飘然而去。这一出书的题目就该叫做《白衣侠街头惩恶霸，显身手闹市现奇踪》，要被无数深闺少女放在枕下塌边，夜夜诵读，当作慰藉春心的依靠。
但是很不幸，裴公子是个不怎么听书的人，又加上喝了几杯酒，头脑一热，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身负奇功的少年英侠，只管拍案而起：“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尔等眼中可还有王法没有！”
于是人人都把眼睛望过来，待看清只是个文文秀秀的书生，又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把脸转回去。
扇子兄嘿嘿的冷笑说：“你晓得我是哪个？”
裴谦很正气的道：“不管你是哪个，强抢民女都是犯法的。”
这个回答让扇子兄的脸上颇有点挂不住，旁边的党羽赶紧补台阶：“你好大的胆子，连尚书家公子的事也敢管，识相的就快点走，别在这污了公子的眼！”
裴谦此时觉得自己就是这世间正义的化身，要把一肚子无处发的火都用仗义执言的形式表达出来：“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小小的尚书之子难道就可以枉顾律法了么？！！”
他预备要再豪迈的慷慨陈词一番，但是人家七八个人都已经扑了过来，扯住了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好打。裴公子只是个柔弱的文官，连马都没骑过几回，只来得及护住头脸，被一群人踢来打去得十分凄惨。
酒楼里的人都惊叫起来，有人高喊“快去报官”，其他的人都是慌慌张张往楼下跑。剩下尚书公子一行人打得十分欢畅，正准备提起一条凳子砸下去的时候，一只手从斜刺里伸出来，稳稳的把凳子托住了。
后面的事情裴谦也不大晓得了，依稀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接着楼梯吱吱呀呀响了几响，旁边有人伸手把自己扶了起来，一个颇年轻的声音问：“你就是裴谦？”
裴公子勉强撑开一条眼缝，模模糊糊看见面前一件白色的袍子，嘴里叫了一声“兰乔小姐，我对不起你”，就很章回体小说的——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英雄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