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影皆因月，千声各为秋》卫小帅

1、第 1 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陌上足音欲断不断。某时某处，一山并水，山称青岫，溪名若耶，茂林修竹，新笋遍地，有陋室隐匿其间，号幽篁。
　　某人跋涉，徙至若耶溪旁，扑偃，扑偃，惊起一滩鸦雀。时月上中天，弱水潺潺，一团乱发随水摇曳。
　　春眠不觉晓，某人一觉醒来，方知金乌换银钩，又漏去一日春光好，身居陋室，室内人影斑驳，偷眼窥去，那人形如青竹，面若春笋，眉眼有竹叶之影，青青子衿，作儒生状。儒生盈盈趋前，某人闭目假寐。儒生巨力摇之，阿三，阿三，醒转否，醒转否。
　　某人白眼一翻，叫我阿三，死吧你。
　　家养阿猫阿狗，先有阿大阿二之名，你不叫阿三，莫非想同阿猫阿狗争名。
　　某人一跃而起，怒发冲冠，直入夜色。须臾归来，神色稍霁，破茅房，且住之。
　　儒生泰然，幽篁之馆，门对若耶，青山不厌，虫鸟相依，闲适野逸，岂非桃源。
　　某人问，阿猫阿狗今安在。
　　答曰，山中无猛虎，阿大乃称王去也。山下多硕鼠，阿二拿耗子去也。
　　某人冷笑，猫夺虎威，狗拿耗子，你可调教得好。
　　儒生道，世间缘分，各有定数，人畜皆然。某供食庇暖，不过举手之劳，不求相报，他日阿三要走，只管自便。
　　某人无语。良久，揪儒生衣襟，恶言相向，既甘当圣贤，我便多吃你几餐饭，吃穷你，吃死你，吃得你骨头不留渣。
　　儒生叹曰，原来某是东郭先生。
　　烹葵烧笋饷春耕。春枯夏荣，某人三月不知肉味，餐餐不离竹笋，胃疾发作，奄奄一息。儒生遂植桃李于庭中，又附瓜菜之属。
　　儒生垂钓，上钩者众，尽数释之，鱼虾中偶有为铁钩划伤者，号曰天捕，遂留，溪水烹之，明火烤之。某人每每沽得酒来，与之同飨，二人酒量甚浅，杜康唇齿过，辄双颊微酡。某人醉卧溪旁，手指儒生，笑骂无忌，这胭脂擦的，跟个娘儿们似的。儒生打个酒嗝，吞吐两字，彼此。某人还他三字，死吧你。俱拊掌大笑，烂醉如泥。
　　来年桃李花发，落英缤纷。某人痴望桃花，李花，涎水暗落腹中，听得儒生赞他一句形貌可方桃譬李，忿而骂道，斯文败类，死吧你。卷起铺盖，想到桃李尚未结实，心有不甘。时儒生杯酒束香，仿桃园故事，拉某人跪至桃树前，结为莫逆。某人狂傲，叫嚣，你虽虚长我二八有余，然君子之交在德不在长，须呼我一声兄。儒生笑而然之。
　　某人得寸进尺，既唤我为兄，便该听兄长一句，你名中那兰字脂粉气十足，不若换作澜，水深波澜阔，方好衬托铮铮男儿一身英气。
　　儒生道，某平生所见，不过门前若耶溪，平生所愿，也不过无疾无徐安度一生，奈何要波澜壮阔。
　　某人连叹迂腐，男儿志在千里，若耶虽小，是水三分澜，微澜罢了，你这坏了头壳的，就叫微澜罢。
　　儒生但笑不语，一指柴扉，外头仗打得热闹，兄长年轻气盛，不妨下山历练一番，建功立业。兄长衣锦还乡之时若还记得某，不妨来尝尝愚弟种的桃子。
　　某人拍胸脯作保，你也莫忘记阿三，记得分我桃子。翌日便辞了儒生，别过青山绿水，轻舟小楫一路放歌而去。
　　桃三杏四李五年。
　　初几年还有某人的只言片语飞进青岫山。儒生第六次尝新李，某人音讯全无，想是战死沙场了。李子吃多了，心口疼，暑气未褪，儒生懒于下山贩李，便整筐整筐倒进山涧，烂在泥里。
　　第八次尝新桃，时值秋后，有些孤寒，儒生食进几只桃子，吐出几升血，望血呆呆发愣，都说桃饱人，杏伤人，原是一句假话，桃，也伤人么。原本要下山，也只得推后。桃子留不住，又是整筐整筐倒进山涧，烂在泥里。
　　月余大雪封山。儒生想，留桃，分桃，扔桃，烂桃，这便是求不得，不得求罢。来世该投胎当女儿，有他那样的坏脾气才好……轻叹一声，闭上眼去。
　　冬去春来，山涧桃核李核抽芽，疯长。未几年，逢春时节，青岫山漫山遍野桃花开李花飞，花瓣飘到若耶溪上，映红一带水，赤彤丹朱，煞是好看。
　　五原春色旧来迟，二月垂杨未挂丝。即今河畔冰开日，正是长安花落时。
　　幽篁空谷，陋室虚闲。唯有啼鹃似留客，桃花深处更无人。
　　好一个落花时节又逢君，你兄长在外头打仗，拼死留下一条命来见你，直娘贼，你倒先死了，死吧你。春色明媚，若耶溪头，坟上青青草。壮汉初时叫骂不迭，灌下数口酒后，抱着墓碑恸哭不止。
　　微澜，下辈子再做兄弟，咱们掉个个儿，我甘愿老你十六岁，我死在你前头。不不，咱们好好活着，一块儿，阿三同微澜……
　　春风故人夜，又醉白蘋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