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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八、五十九、六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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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选的时刻终于到了,二宫搓了搓手,又捂了捂鼻子。
只觉得鼻子有些酸,像浸满了水汽的空气突然充斥着鼻腔,又向上冲到了脑门,总有种不畅快的感觉。
樱井翔的头像被印在了海报上,笑得彬彬有礼,唇红齿白。
曾经那么熟悉的人,最终却走到了那么远的位置,只能遥遥相望,这是什么感觉?
说不清,道不明……
如果真的有如此多的伤感的话,当初就不应该离开他。
但如果不离开,又有什么选择呢?
“你和樱井翔,就像两只被绑住腿的蚂蚱,拴在绳子的两头,互相拉扯着,不能前进。”冥王会的会长小野寺天见曾这么说过。
当时他已经知道了照片后留字的事,也早已知道了两人的关系。
“感情这东西,总是软肋。”小野寺说这话的时候,透着一股势在必得的张扬:“你竭力否认也罢,撇清关系也好,它却总会在你不察觉的时候蹿出来,咬你一口,痛彻心肺。”
当时听到这话的时候,内心的确悸动了一下。
这种感觉,常常会从心底漫出来,一不注意,便会被淹没得即将窒息。
人的记忆是一件奇妙的事。
不管过了多少年,不管经历了多少事,不管走过了多少风霜雨雪,但记忆总停留在初见的那一刻。
那一瞬间的错愕面孔可以固化成永恒,自此之后,岁月再也无法在上面留下痕迹。
许多的光阴转瞬即逝,平淡无奇。
唯有和他在一起的日子,纤细得连一点一滴都记忆犹新。
二宫走出门去的时候,特意紧盯着海报上的面容,竭力想记住那张意气风发的面庞。
但脑中挥之不去的是初次相见时,樱井翔还沉浸在戏剧中,有些措手不及的样子。
脸有些肿,眼圈泛红,有些诚惶诚恐地伸出手,紧紧握住。
点头,微笑,称赞,笨拙地完成着初次见面的寒暄。
而自己那时候大概在想,真是个有趣的人吧。
“渡部,走了。”平山过来打招呼,二宫点点头钻进了车里。
多事之秋,二宫无奈地望向窗外,树叶的光斑刮过车窗,明暗交替的影子令人眩晕。
虽然赶上了这么个大计划不知道是悲是喜,但是,樱井翔,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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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蜿蜒的石子径,白沙铺就的枯山水泛着狮毛状的涟漪。
跟在小野寺先生身后,绕过青葱翠郁的亭台水榭,走进最里间的和室端坐,等着客人到来。
叠席散发着草木的清香,橙色的方灯散着圆弧的影儿。
坐在前方的小野寺天见始终保持着端正的坐姿。
直到和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客人走进来,小野寺忙起身相迎,二宫也起立鞠躬。
来的人是自民党的高层,高到什么地位并不能确切得知。
但从冥王会会长,小野寺天见礼貌的态度,即可知道这背后的利益关系,肯定层层紧缠。
事实上,自民党町村派的高层接受冥王会的政治献金已有长久的历史。
自2009年,在结束了54年的执政期,沦为在野党之后,由于企业献金方面的失利,加之不能直接主导经济利益分配,自民党曾一度面临经费短缺的窘境。
而另一方面,民主党上台之后主动向大企业示好,推行的一系列减税、地方税收自行分配和降低社保比例等政策也渐渐在企业界站稳了脚跟。这便更使得自民党积极去开拓资金渠道。
小野寺天见就是抓住了这个时机,主动与自民党结交。
“坐坐,都坐。”来的人挥了挥手:“不用这么客气,老朋友了嘛……”
小野寺点头称是,但直到来人先坐下,他才落座。
来的人是小泽昭弘,町村派内部仅次于山崎拓的当权派。
面孔显得相当年轻,看起来还不到60岁的样子,如果不是头发花白,头顶微微有些秃的话,倒像是个外交家。
而跟在他后面进来的,是樱井翔。
与海报上并无二般的发型,还有那张未被时间冲淡了的面庞,就这么生生出现了。
屈膝,点头,坐在对面的空桌后方,隔着两畳的距离。
樱井翔没有看他,他也没有看樱井翔。
两个后辈夹杂在小野寺天见和小泽昭弘的谈话中,仿佛是两个局外人,只是时不时地点头,微笑,坐定,保持一个后辈应有的礼仪。
二宫不知道这样的再见面应当算作什么,只是偶尔,有那么一瞬间。
逡巡的目光不小心碰到了的瞬间,又急速地分开。
像扑棱着翅膀的水鸟,划过波澜起伏海面。
“樱井翔先生真一表人才……”酒过三巡的寒暄,小野寺渐渐把话题引到了樱井翔身上。
“我们党内的好苗子。”小泽笑着回应,樱井翔也一直笑着。
那笑容自进门便挂在了脸上,从未摘下来过。
二宫端起了手边的茶,隔着缭缭的雾气,看双方交换名片,鞠躬示礼,再把话题转着转着,转到政治献金的问题上。
自民党内部,特别是町村派内部70%的成员都或明或暗地接受过冥王会的政治献金,可能樱井翔也不例外。
这些献金通过各种捐献渠道被掩饰得相当巧妙,但双方当事人心里都清楚,这相当于把两个团体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来介绍一下,现在我们这边的,掌握资金链的一把手。”小野寺又把二宫往前推了一把,二宫急忙放下茶盏,匆忙地回握了小泽伸出的手。
“青年才俊啊……”小泽赞叹道:“我真是有世代交替之感。渡部先生还不到三十岁吧。”
“哪里,三十好几了。”二宫弓了弓身子。
“看着可真年轻。是娃娃脸吧。”小泽拍了拍腿:“就像我们的樱井翔一样,也是一张娃娃脸……”
小泽引荐他和樱井翔握手,二宫只觉得脖子后的筋跟着扯了一下。
他抬头正对上对方的脸,对方也看着他。黝黑的眸子,满面的笑容,先伸出手。
二宫握了握拳,想蹭掉手心的汗水,但手指却哆嗦得不停使唤。
只能用手臂带动着手掌像前伸出,放到樱井翔的手心里。
樱井翔回握他,同样冰凉的指尖,轻轻握了一下,又迅速分开。
“初次见面,我是樱井翔。”
“你好,我是渡部真芝。”
这是演给谁看呢?演给小野寺看?演给小泽看?
二宫用垂下的手掐了自己一下,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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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no想做什么?”
“想做演员。”
这么说着的时候,竟真的变成了现实。
在法庭上演戏,在律师事务所演戏,在太阳会演戏,在居酒屋演戏。
演了活一个又一个棘手的角色,能干的,顺从的,会办事的,对立的。
就像现在这个“渡部真芝”的假名一样。
而这部戏,在名叫樱井翔的舞台上,始终没有散场。
装作第一次见面的姿态,用生疏的语气拉近乎。
他是控制樱井翔政治献金的那个能干的冥王会操盘手,彻头彻尾,脱胎换骨。
演给谁看呢?
演给自已看……
而已吧。
小泽召唤艺妓来弹奏了一曲,三味弦的曲调铮铮人耳。
青葱的手指在细弦上撩拨得飞快,合着杯筹交错的喧嚣和此起彼伏的闲聊。
纷繁的声音响在耳畔,二宫只觉得愈发闷热了起来。
酒杯叮叮当当,言辞吵吵嚷嚷。
头顶的灯光散着令人目眩的光晕,隔扇的门扉微微有些晃动。
以前很多次都试图合作来着,最终只能分道扬镳。
而这次真的各行其是的时候,又有诸多的利益把两个人绑在了一起。
有时候,二宫觉得自己和樱井翔之间,只是隔了一道纸糊的隔扇。
谁都没有主动拉开它,甚至也不会在纸上戳个窟窿去窥探对方的生活。
一直就让它这么紧闭着,隔出了两个看似独立的空间。
这么近……那么远……
二宫端起了酒杯:“敬樱井先生。”他仰头饮尽了杯中的酒,示意了一下,干杯。
樱井被这句敬酒将得有些措手不及,只得讪讪地抬起手,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的时候,他看见二宫的目光正看着他,似笑非笑,又却好像是快哭了的表情。
一晃眼,连喜悲都不甚分明。
“今年还算不错。”小泽眯了眯眼睛,伸出三个手指头:“这次啊,不是吹牛……我们有把握获得三百个以上的席位。大选区就不用说了,东北、关东和关西是我们的常驻地盘,小选区也能保证一半以上。关键的一点……今年我们主动进攻了。”
酒过三巡,此行的目的也不再遮遮掩掩。
小野寺起身给小泽的酒杯里斟满了酒:“没想到是堀内弘志先撑不住了,相模滩的受贿案还是很有效的。”
“也要多亏你们的配合。”小泽抬了抬手,一饮而尽:“钱多好办事嘛……”
“也是这次的候选人得力。”小野寺的称赞又转移到了樱井翔身上。
小泽满意地拍着樱井翔的肩膀:“我们这位新生力也是很努力呢……说起来,他可是片山的宝贝女婿,你知道立场吧,冈崎也支持他。所以,不用说了。”
小野寺也忙堆起了笑容:“自古英雄出少年嘛,那我们就拭目以待……来来来,拭目以待,喝酒喝酒。”
二宫在听到“女婿”这个词的时候变了个坐姿,一直弓着的腰,下意识地直了一下。
更准确地说,是僵了一下。
对于这么在意的自己,简直有些好笑了。
别被那张没有多少变化的面孔蒙蔽了眼睛,二宫自顾自地往酒杯里斟着酒。
时间就这么横亘在眼前了。
对面的人,有家室,有事业,还总是一副倒竖着眉毛,瞪圆了眼睛的叛逆面孔,骗谁呢……
酒到嘴边,又喝不下去。
胃里烧得难受,像把所有的嘈杂都吞下了肚一般,在胃里翻滚打架。
二宫急忙冲出去,趴在洗手池边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