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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那颗乳牙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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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母女逛了过来,孩子八九岁大,很不安分,双手紧握着推车横杆,单脚踩着购物车下方的横杠,另一只脚不断蹬地推动推车,享受“滑行”的乐趣。
母亲没有阻止,自顾自地挑选洗漱用品,手上拿着两支洁面乳来回比对。
“砰!”一不小心,小孩儿没稳住平衡,摔倒在了地上。“呜啊——”孩子哭了起来,从我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她嘴里流血了。
妈妈这才注意到她的孩子,过来拉起她。小孩儿捂着嘴,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妈妈这才注意到她磕掉了一颗牙。
“那是一颗乳牙,这个年纪的孩子都会掉牙。”纸板爷爷侧了侧头,为我解释道。
我注视着地上那颗血淋淋的牙齿,看着小孩儿将它捡了起来,捧在手心。
“他死了吗?”我问道。
“不不孩子,它是乳牙,是人体的一部分,本身没有生命,脱离了人体就会失去营养,从而失去活力。”
但也许是我身为牙刷的缘故,我盯着那颗小小的沾染了血迹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牙齿,无端觉得很失落。我能感觉到它的生机在不断流逝,它在一步步走向死亡,我甚至感到疼痛,它怎么能没有生命?
这是牙刷与牙齿生来具有的共鸣和通感,虽然它无法言语,但它的存在感那么强烈,我觉得自己能与它沟通,我能与它共舞……可是现在,它身处死亡。
“爷爷,它死了。”我固执地重复了一遍。
纸板爷爷看着我专注凝视的眼神,想了想说:“好吧,也许你们冥冥中有所联系,你能感觉到它——那么的确,它死了。”
妈妈拉着哭泣的孩子走了,也带走了那颗乳牙。我将视线转回到纸板爷爷身上,认真地请教:“爷爷,什么是死亡?”
身后纸板姐姐加入了这个话题:“死亡就是你身处机器中,被温水浸涨,打成纸浆的时候,你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无法说话、无法动弹,那一刻,你死了。”
可是我对这个回答有些疑惑:“可是纸板爷爷不是说这是重塑吗,为什么你们的说法不同?”
纸板爷爷悠悠道:“是的,对我来说这个过程是重塑,是我破除自我壁垒,接纳外物的过程,在身为纸浆的时候我感受不到自己,但我依然存在。这是一道劫难,只要迈过去,就是重生。”
“你说这是重生?”纸板姐姐不屑地哼了一声,“脱墨使你失去过去,造纸设备又强加了别的部分给你,即使是重生,那么你也不再是你了。”
“不,不对,我不是过去的我,但我依然是我。所有人都在时刻变化,我们都在时间中失去了一些以往,增添了一些元素,这就是塑造的过程。所以不管是以什么形态存在,这都是我自己。”
纸板姐姐被驳得说不出话,“老不死的。”我听到她这样暗骂了一句。
我问纸板爷爷:“那么您就不会死了?”
“当然不,你知道吗,除了再生,纸质物品还有另一个出路——焚烧。那样我会变成灰烬,作为肥料被填埋在土地里,给植物提供营养……我没有被焚烧的经验,但我想和土壤融为一体的我才是真正的不存在了。”
“那您还能活多久呢?”
“这我哪儿知道,全看运气。不过,”纸板爷爷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只要你还记得我,我就依然活着。”
“这又是为什么?”
纸板爷爷抿了个微妙的笑容,摆了摆手,合上双眼,没有回答我。直到后来我才醒悟,纸板爷爷也不知道答案。生与死的界限在哪里,谁也说不清,一切都是我们的臆测,毕竟死者无法参与讨论。然而在与纸板爷爷的对话中我窥测到了死亡——那个无法描述的神秘状态,我想我开始理解“死亡是一场伟大的冒险”这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