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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半日筹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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炽烈的太阳收尽余光,漫天的星斗开始升起,日与夜转换得悄无声息。
渐黑的夜幕之下,茫茫尔海之上,此时只剩下了一艘船。其他的船只都驶向了 那处灯火依稀的地方,那处刚刚才出现在众人视野的地方——西缈岛。
角羽久久伫立在船舷边,静默不语。深沉黝黑的眼眸里,即使倒映着满天星光,却依旧暗昧迷离。
房间内,齐音因多日未眠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再往里面,不远处的两张小床上,躺着的两个人还在昏睡,不过神色已渐渐恢复正常,不再带有中毒时的那种青灰之色。此时,其中一张小床上,燕归的手指突然动了动,然后骤然睁开了双眼。波浪拍击船壁的声音就在耳边,燕归长长舒了一口气。半晌,当她意识渐渐清晰、思绪慢慢回复时,燕归立即察觉到了不对劲。
船上太安静了!
没有脚步声,没有说话声,甚至似乎连帆布拂动的声音,都没有!
燕归蓦然从床上起身,心急如焚地冲向外面。
星幕之下,似乎在天际的另一边,有海市蜃楼,在缥缈的雾气中时隐时现,神秘,迷离,恍惚。西缈岛遥遥在望。
他们终于划破了遮盖你的面具。
燕归心底是想笑的,可她却笑不出来,双手紧紧抓着船舷,木屑挤进指甲缝里,刺得里面的嫩肉如针扎般疼痛,“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时间退回到半日前。
日中时分。
船队里因为燕归的昏迷造成的小小混乱已经平息,太子府的另一个幕僚傅远及时站了出来,将愈演愈烈的中毒昏迷事件压了下去。
船上中毒者有深有浅,从中毒者的脉象诊断,有的人从行船的第一天就中了毒,直到现在才毒发;有的人直到最近一天才中毒,却很快就变得虚弱;从中毒到昏迷,发现的时间不一样,间隔的时间也不一样。这让船上随行的大夫很是头疼。
那时,角羽正和其中一个大夫在船底的一个小舱内替那些中毒的船工诊治。大夫不通毒理,拿不出有效的解毒办法,整个人愁眉苦脸的,垂头丧气地跟在角羽身后。而角羽则沉着眉,仔细地观察着每个人的症状,并不时回头,让小童记下各人的不同。
打破夏日午后沉闷的,首先是另一艘船上的喧闹。
这次出海,太子府与所染山的人各占一半。所染山因自恃清高,并不愿与朝廷上的人混在一起,多数人都在另一艘船上。喧闹声起,恰是源于两个所染弟子的争执。
炎热潮湿的正午,甲板上突然出现了两个所染山弟子。两人并排走着,都没有看向对方。左边的少女年龄略大,脸上无甚表情,但眼底隐隐流露出一丝不耐烦和不屑。右边的少女,面上含笑,双手负在身后,大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让人猜不透眼底的心思。
显然,这两个人并不和睦。
“师姐,你刚才在干什么?”
“我只不过去了一趟厨房,你跟着我干什么?”左边女子轻轻巧巧地驳了回去。
右边女子急追不放,直接又道:“这个时候去厨房,师姐的行踪很可疑啊。”
“刚才你们吃饭时,我在房间休息,这个时候去,再正常不过。”
“师姐,你不会不知道最近有许多人中毒了?任何人私自行动都会被人怀疑。”
“怀疑什么,怀疑我是下毒者?”左边女子浅笑,神色依然淡淡的。
右边女子神色却蓦地一变,似笑非笑道:“师姐不打自招?”
“我不想和你纠缠,苍蔚,我要回房了。”
苍蔚拦住她,道:“我不相信你。”
“随便你。身为郡主,疑心病重一点,才能活得长久。”
“卫夕师姐,我不能就让你这么走了,你必须跟我去见师父!”苍蔚像是耍赖般,牢牢拦在卫夕身前。
提到闻人越,卫夕的神色有了细微的变化。
苍蔚接着娇笑道:“师父不比我,他可不会让师姐说这么多话。”
“无论如何,我都不是下毒者。”卫夕绕过苍蔚,转身向船舱走去。
“师姐,你何必这样呢?”
话音未落,苍蔚身形一动,再次挡在了卫夕前面。
卫夕也不再多说。二人直接在甲板上动起手来。
这时,甲板上已聚集了很多人。附近船只的甲板上,也有许多人出来围观。
角羽也在这时听到了响动,便和大夫一起从底舱上来,走到了甲板上。
虽然甲板狭窄,人也越来越多,但两个少女的身姿十分灵活,穿梭在人群间,既没伤到其他人,也能巧妙利用人群躲闪,一时之间,胜负难分。
“奇怪,那船上那么多所染山弟子,怎么没有人上前劝阻?”角羽身旁的大夫轻声嘀咕道。
角羽嗤笑,未置一词。
那些人没动,自然不会这么简单。
海上无风,又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两个少女却像忘却了一切,偏要争个你死我活一般,不管汗湿的衣裳,不管众人的围观,或许也忘了争斗的理由,只顾着发泄心中的郁闷。
但凡事终有停止的时候。
在众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一阵无形的力道迅速地靠近两个少女,将两人彻底分开。
两人张望四周,立即朝闻人越的方向跪了下来。
两只船相隔不远,两个少女认错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师父,徒儿知错了。”
闻人越沉声问:“怎么错了?”
“一,不该欺瞒师父,偷偷跟来;二,不该因事跟师姐动手,不顾尊卑;三,不该…引起喧闹,扰了师父安宁。”
闻人越转而看向卫夕。
卫夕也立刻回道:“师伯,弟子不该在此时滋事,影响大局。”
凌寒站在闻人越身边,偷偷觑了觑他的神色,高声道:“各位,这是所染山的事,请众位回去休息。”
围观的人纷纷退出了甲板。所染山的弟子也在凌寒的瞪视下,各自退去。对面甲板上,只留下了苍蔚和卫夕两人。
大夫慌忙想要退下,见角羽不动,轻轻拍拍他的肩。角羽对他摇摇头,没有挪动半分。
见众人悉数退去,凌寒悄悄对苍蔚使了个眼色。
苍蔚立即站起,身子向着这边船的方向凑了过来,低声道:“师父,这么重要的事,哥哥父王他们竟然不让我来,我气不过,才偷偷跟来的。”
“你的确不该来。苍蔚,我们在船上发现了明王府的人。”
苍蔚急道:“不可能!父王不会派人来下毒的。”
豆大的汗滴从少女绯红的脸颊落下,少女甚至不自觉地跺了跺脚,显然非常着急。
“或许。”闻人越声音平缓,又道:“但,他却混淆了我们的视线。至此,我们都还不敢确定下毒者。”
“总之,不可能是明王府。”苍蔚再次退后,跪下,神色郑重道,:“师父,我想到了破解这幻术的方法。”
“师妹,你真的知道?”凌寒激动地问。
“嗯。”
“卫夕。”闻人越突然开口,“在回到所染山之前,你不必出现在我面前了。”
“是,卫夕知道了。”
卫夕没有反驳,应了一句,然后立刻退出了甲板。
角羽则瞟了一眼甲板,准备返回房间。
其间,三人说了什么事,做了什么决定,角羽不知道。
当太阳不再那么炙热,西边渐渐染上橘红色的光晕时,角羽走出房间,正好碰到了前来找他的傅远。
傅远面有忧虑,匆匆与他见礼,拱手道:“不知道燕女官怎样?”
“她昏迷了。”角羽淡淡道,“至于她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我也不知道。”
傅远似在犹豫,面露挣扎,“既然如此,只好拜托您了。”
角羽知道他还有下文,耐心地等着。
“半刻钟后,这艘船会离开这里。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得擅自行动,直到国师回来。”
角羽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闻人越已没有耐心再等待下去,他准备带着剩下的人去解开幻术,闯入那个地方。傅远的忧虑,恐怕是因为闻人越带去的人,大部分是所染山弟子,而不是太子府的人吧。
“我知道了。”
傅远瞅瞅角羽,又朝房间里看了一眼,决然转身。
闻人越、苍蔚和凌寒不久就乘着小船出现在海面上。
苍蔚指着某处道:“师父,这幻术的力量很强大。如若强行施力,力量会反噬回来。除了特定的秘法和口诀,恐怕不容易破解。但是,我找到了一个比较容易突破的地方。”
凌寒虽知晓当年旧事,但族中并没有留下有关幻术的破解方法。他那时也还只是个幼童,也不可能听长辈提起,而知晓的林家人,早已被灭了口。因此,尽管凌寒一心想复仇,却只能依靠闻人越。但他也知道,除非万不得已,闻人越不会亲自动手。这时,苍蔚的出现,对于他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碳。他一刻不移地盯着苍蔚,急急地问:“师妹,是什么?”
苍蔚娇俏一笑,“幻术的力量强大,可它包容的地方也很大。这里面可是藏着一片海域和一座小岛。我们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施术者想让我们看到的。师兄,其实它就像围场,即使有重兵把守,重重包围,有心人总会找到缝隙。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幻术最薄弱的地方,以此为缺口,彻底破了笼罩这片海域的幻术。”
闻人越眼中闪过些许光亮,“接着说。”
“我想,破解幻术的方法关键不在海面上。”苍蔚脸上笑得越发飞扬,圆圆的小脸上有着少见的认真,“而是在海面下。施术者的目的无非是为了阻挡人们的视线,将里面完全隐藏起来。海面上的幻术肯定是最强的。但是,事实上,除了海面这条路之外,海下其实也可以进入,只不过要困难许多,或许根本不可能。那么,海下肯定是幻术薄弱的地方。”
凌寒大喜过望,“师妹,果真如此吗?”
苍蔚撇撇嘴,“试试不就知道了嘛。”
凌寒随即急切地看向闻人越。
闻人越微垂下眼,道:“那就试试。”
凌寒立即点点头,一副喜形于色的样子,迫不及待冲船上的几个所染山弟子大嚷道:“你们即刻下水去探探海下的情形,快,快点!”
凌寒喜形于色的样子也落到了隔着一段距离的角羽眼里。角羽左手攥了攥,又骤然放开,盯着闻人越身旁的那个少女,若有所思。
齐音突然从房间晃了出来,看见不远处的情形,立即拉着角羽的袖摆道:“要找到了吗?他们是不是要找到那个地方呢?我可以抢在他们前面看到,这真是太好了。”
少女激动地在原地转了几圈,然后似乎想着要与成衍分享,又立刻跑回了房间。
没过多久,那几个下水的所染山弟子就浮了上来,“师兄,底下除了一些破败的沉船,没有什么别的东西。”
小船还在海上荡着,但与其余的船只离得并不远。闻人越看看西边,又看看眼前,对凌寒道:“你亲自带人下去。如若不行,我和苍蔚会在上面助你。”
凌寒眼前闪过母亲临死前不甘的面容,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水。
夏日的海水,到了夜晚,也是热的。人入水中,并不会觉得不舒服。只是,随着夜幕的降临,海底的光线越来越暗,几乎都看不到对面的人。凌寒和十来位所染山弟子顶着海水的压力,拼尽全力,渐渐地,终于在海底破开了一条缝。
这时,海面上的众人也齐齐发力。
闻人越则一跃而起,给那条渐渐破开的缝隙以最重的一击,霎时,平静的海面便起了巨大的波澜,冲天的巨浪一波接着一波,搅动着所有人和船只,漫天的海水不断从半空中倾泄,遮住了半边天空。
惊涛巨浪在转瞬间倾覆了这片天地。
可所有人的目光都离不开那条越来越大的缝隙,一点一点,渐渐被劈开的缝隙。
海水还在翻腾,巨浪仍在肆虐。有几个所染山弟子因被反噬,不甘地从海底浮了上来;船上的,也有许多被巨浪搅动着落到了水里,抛出很远。越来越少的人在支撑,那条缝隙开始慢慢合拢。闻人越眼神一暗,低头一一扫过海面上那些狼狈的弟子,冷冷地笑了。
“师兄师姐们,成败就此一次,咱们不能泄气!”
一片混乱中,突然有人高声叫道。
没有人去追寻说话的人。所有人都使劲抹干了脸上的海水,再一次站到了闻人越身后。
当那条缝隙渐渐变成漩涡,当比上次更猛烈的巨浪向所有人袭来时,所有人脑海里都有了片刻的空白。
巨浪,感觉不到了。
声音,也听不到了。
眼前,除了一片水雾,再也看不到其他。
……
接着。
当水雾散去,感官重新回归,所有在水中漂浮的人,不约而同望向了同一个方向,那里灯光点点,却比星芒还闪亮。
小船早就被掀翻,苍蔚被巨浪无情地冲到了水里。但是,当她同所有人一样,望向那个如雾萦绕的地方时,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深。
半日筹谋,终于,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