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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所谓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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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过短暂的热闹后,博川城终于恢复了平静。
或许因为该离开的人都离开了,又或许因为突然爆发的事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向了大瀚的另一个方向。
因为,谁也没料到,甘城侯霍寒反了。
就在君沐华与永夜城来使双双消失的那晚之后,就在宗正瀚与丰华阑携手狙击“隐铩”的次日。
甘城侯霍寒向天祭旗,指责宗正瀚不敬姑母,致使甯郡主陨落博川;并举出宗正胤在三十年前征讨北罗族并使其灭族的证据,作为北罗后人,他必将以宗正一族的鲜血来告慰往生魂灵、告慰族人。
事情爆发得如此猝不及防和毫无预兆,却令得大瀚上下一震,更令得临渊大陆几乎一震。有心人或者洞察先机的人似乎都从中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还有些人,想得更远,他们想到了千年前由平王谋反引发的“熙辰之乱”。
甘城,再度吸引了临渊的目光。
宗正瀚不得不立即疾驰赶回瀚都。与他同行的,是顾攸景。而三朝太傅顾棐则继续留在了博川。
瀚都,长齐宫最高的一处阁楼上。
宗正胤遥望着恢宏的大瀚都城,倚栏叹道:“孤早该猜到的,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宗正胤眯着眼迟疑地看向了城外的官道。
但现在……真的就是那个时机吗?
甘城侯的反叛真的那么单纯吗?
不,在他的身后,一定有另一个影子。
随侍一旁的斯涯略想了想,道:“太子年轻英明,锐气正盛,老迈的甘城侯如何能抵挡得了!上皇其实不必担心太子。”
“他在博川的那些举动,那两个人又怎么会看不穿?”宗正胤声音霎时一肃,接而又叹道:“他终究走上了这条孤独的路……没有同伴,孤身一人,若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的路……”
斯涯没有再答话。因为他知道,他不必答。而这些话,也绝对不会传到第三个人耳中,包括宗正瀚。这是作为一个祖父对孙子说的话,但不应该是一国掌权者对继任者所说的话。在将大瀚彻底交到宗正瀚手中之前,他只会是一国之上皇,而不会是宗正瀚的祖父。
“至于甘城侯,霍寒他不过是一个傀儡罢了。”重要的是牵线的人,那个另外的影子。
那些流言蜚语和人心慌乱不就是因为这个影子而起的吗?
永夜城的影子,这次居然抛弃了宗正家族,而选择了另外的人。
哼,那又如何?
大瀚至今仍在他的控制之下,仍属于宗正皇族。
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就让狂风暴雨来得再猛烈一些吧,让大瀚的未来之主在风雨中成长,推动他走向既定的宿命。这真是再好不过的契机了!
而这一切,从现在即将开始。
这时,瀚都城门口,数骑快马匆匆奔入了城中。宗正瀚终于回到了瀚都。
大瀚中部的某片旷野,两个人影仍以极快的速度一前一后奔袭着,尽管二人已经追逐了三天三夜,身体和精力都几乎已至极限,但两人始终没有改变过速度,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松。两个人,都绝不会给对方留下任何可趁的机会。他们也都知道,这不是一场耐力的比拼,而是一场极致的追杀。
这两个人影,自然就是君沐华和永夜城来使。
事至如今,他们早已避无可避。若非他死,就是她亡。而且,占上风的明显是君沐华。因为,一直追逐的人是君沐华。
也许永夜城来使以前根本没想到过,他也会有这么一天,被人追得如此狼狈!而且那人还曾经是他的手下败将。他终究还是低估了君沐华。
永夜城来使想着,抬眼扫了一眼被火烧云渲染得无比绚丽的天空,突然调转了方向。
前面似乎……是长墅?
她记得,长墅似乎……就是慕家的祖籍。但几乎已经很少有人记得了。但在留音阁的记录中,的确有这样的记载。而且,慕家似乎每一代都曾派人偷偷潜回过长墅。君沐华想着秋泓曾经说过的话,看向了前方小巧的城池。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永夜城来使不可能不知道长墅就是被流放孤定城的慕家祖籍。
前面就是长墅的城门,只见永夜城来使再次倏地一转,他没有直接入城,而是拐入了城东郊的深山中。
果然!他显然并非第一次来长墅。
君沐华屏气凝神,也紧追着进入了深山。
大瀚山峰大都险峻陡峭,林木也并不密集,但如果利用地势及有效的隐蔽,永夜城来使想摆脱君沐华,并非不可能。但很快,君沐华就发现,永夜城来使引她入深山,似乎根本不是为了摆脱她,而是好像有目的似的将她带向一个地方。
这种行为,令君沐华有点不解。
因此,君沐华只好更加小心翼翼地跟着永夜城来使。
在深山逡巡约半个时辰后,永夜城来使将君沐华引入了一处绝峰,然后,突然地,消失在了君沐华眼前。
君沐华双眉一蹙,她当然不会相信人会无缘无故消失,而且永夜城来使的行为显然别有目的,甚至他消失前那诡魅的一笑,似乎都是在向她挑衅。
那么,那人到底去了哪里?
此处三面都是悬崖,她来时的路就是下山的路,可那人却突然从她眼前消失了?君沐华半蹲在绝峰上,望着深不见底的悬崖,陷入了沉思中。
夕阳缓缓离开了长齐宫,暗蓝的暮色开始遮盖大地,但它无法遮盖正站立在长齐宫丹陛前那两个修长人影上的光芒。
“殿下,您意识到了吧?”顾攸景看了看那个站在他右侧前、却迟迟没有踏进长齐宫的人。
“孤只是觉得,他们竟然会找霍寒作为傀儡。哼,永夜城果然远不如千年前的那两人有眼光。”宗正瀚的声音,总是漠然中带着一股气势。
“而且,如今的大瀚也不是那时的大瀚。”顾攸景道。
宗正瀚回头看着顾攸景,仿佛在对他说,又仿佛像在对整个临渊说,“所以,霍寒何惧!”
永夜城又何惧!
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肆意在大瀚的土地上妄为!
那一瞬,顾攸景第一次在宗正瀚眼底看到了炽热的火光,于是,他道:“愿殿下旗开得胜,无往不利。”
“走吧!”
伴随着内侍长长尖尖的通报声,宗正瀚和顾攸景走进了长齐宫正殿。
约一个时辰后,宗正瀚与顾攸景走出长齐宫。
之后,又半个时辰,宗正瀚戌时于瀚都西郊点兵,连夜赶往池州。因为,据最新战报,霍寒已占据了临近甘城的两个州,凛州和槊州,而且,正在向东扩张。
深夜,大瀚中州驿道上。
丰华阑拉住马绳,接过了手下刚刚送达的情报。
沉茗瞥了一眼那很快消失在黑夜里的影子,然后,当他将目光再次转向丰华阑时,他在丰华阑脸上看到了一抹似骄傲似自豪又略带一丝无奈和了然的放松的笑。
“沉茗,我们必须加快赶到甘城了。我可不希望她再抢在前面见到那个人了。”
“是沐华的消息?”沉茗立刻意识到了他话外之意。
虽然他并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自那天晚上后,沐华和秋泓却都失去了消息。接着,次日,甘城侯谋反的消息传来。他与丰华阑都猜出了甘城侯背后有一个影子,所以,他们决定即刻赶往甘城。然而,在他们心中,其实一直在等待着沐华和秋泓的消息。
“她与永夜城那人追至长墅,那人将她引入慕家祖陵,本想利用慕家祖陵奇诡的机关将她至于死地,但那人却不知,那时留音阁主已经赶到了她的身边,而且还有留音阁几乎从未现身过的暗使。三人一路闯进慕家祖陵的主墓室,那人又以慕洹威胁,但又岂会改变最终的结果?所以,那人所有的算计最终都成了一场空。”
“原来是那人掳走了慕洹。”沉茗叹道。也许只怪……
“那个少年,他还是没有听她的劝告。”
那时,在瀚都,当君沐华将慕洹带回驿馆时,他们又岂会不知沐华是担心慕洹被有心人利用,所以特地将他带在了身边。可谁料来到博川以后,慕洹竟一个人偷偷离开了,他们也一直在派人打探消息,没想到他竟然被永夜城来使关在了慕家祖陵。
“那,沐华现在在哪里?”沉茗关心地问。
“她和留音阁主一起送慕洹回孤定城了。与她们一起的,还有墨诔。”
突然听到这个名字,沉茗有些吃惊。原本,他以为,这个人此时应该还在一叶岛。
“他出现在大瀚?那么说,其他人,包括顾修宜,他们也应该已经离开了一叶岛?”沉茗揣测地问道。
丰华阑却只是微微一笑,道:“你知道,师父可是最不喜欢见外人的。这些人,怎么可能都进得了一叶岛?或许,他唯一会见的人,应该只有顾修宜。”
沉茗没好气地道:“也不知道是什么怪脾气!”
对于自己的父亲,沉茗从来就觉得是一个怪人。所以,这近二十年来,他其实很少会待在一叶岛。
丰华阑侧身看看沉茗,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对于每次提起沉沅时,沉茗这样不闲不淡的语气,他显然已经习惯。其实,也只有这个时候的沉茗,才最像他在一叶岛初见的沉茗,很真实,也很像一个喜欢与父亲作对、闹别扭的小孩子。
转眼,三日已过。对于远在荒原深处的孤定城来说,大瀚的纷乱似乎并未再次影响到北荒之城。
虽然,整个临渊大陆都在流传着流言。虽然,随着局势的发展,甘城侯的叛乱让越来越多的人想起了千年前的“熙辰之乱”。
所以,孤定城里的人仍然过着平静和安宁的生活。只是,这两日,没有人敢再靠近城外的夜神山。
但是,这日中午,君沐华独自一人,带着两壶酒,沿着阶梯,一步一步爬上了夜神山。
看着那个躺在屋顶檐角睡觉的男子,君沐华有些奇怪,他竟然还待在这里,没有离开。于是,她飞身一跃,不过瞬间,她就出现在了墨诔的身旁。
墨诔似乎睡得很熟。虽然,君沐华知道,这其实是一个并不需要睡眠的人。但,君沐华仍没有打扰他。她只在静静地坐在屋顶上,静静地看着阳光下的荒原,静静地喝着酒,静静地想着一些事。
那日,在慕家祖陵中……
君沐华看到那个骨瘦如柴、神情萎靡躲闪的人影时,她几乎不敢相信她的眼睛,那个担忧姐姐奔赴千里去见她的明媚少年,怎么会在短短的时间内变成了这副模样?
“慕洹,你怎么会在……这里?”那时,君沐华几乎不敢问出这句话。而且,她知道,那个时候,不仅她的声音在颤抖,她的身子也在颤抖。幸而秋泓扶住了她。所以,她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姐姐吗……”慕洹的眼底竟还似一片迷离,他只知道前面有一个女子的影子,而且那个女子的声音似乎充满了心疼,“是姐姐吗?我好怕……这里好黑……”
“真的好黑……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黑的地方……姐姐……”慕洹的声音里满是脆弱和依赖。
“你将他关在这里多久呢?”秋泓愤愤地看着永夜城来使。
“从你们意识到他失踪起。”永夜城来使指着趴在地上的慕洹,“其实,我也替他感到可惜。他失踪了这么久,如果你们想寻,怎么可能寻不到他?但是,你们的心中,没有他。”
“但你也不应该将他关在这里?他只是一个才刚刚十二的孩子。”
“孩子吗?”永夜城来使不以为意地笑笑,“但他是慕家的孩子。慕家嫡系除了慕蘅,就只有他了。”
“难道你认为他会知道有关秘术的秘密吗?”
“谁知道呢?”永夜城来使直逼近秋泓,然而碍于留音阁暗使,他并没有靠得很近,“留音阁主,你不过也是十三就接管了留音阁。”
“姐姐…姐姐…”
慕洹突然仓皇地向君沐华伸出手,“姐姐,是你吗?我想回孤定城,我想回家,你带我回去好吗?……”
君沐华匆匆握住慕洹的手,不知为什么,那一刻,她的心突然像被什么重重击了一下,然后,她反手紧紧握住了慕洹的手。
“好。”
君沐华只轻轻回了一个字。但所有人都听得出,她的喉中是带着哽咽的。
就这样,君沐华带走了慕洹。她不知道秋泓后来是怎么处理的,但是,在离开的那刹那,她依然还是听到了永夜城来使最后的呐喊,“真是有趣的开始了!你知道吗?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你是一切的开始!所以,最后,你必然只有一种下场!哈哈哈……”
……
那种放肆癫狂的笑声,这几日总时不时在君沐华脑中回荡。然而,君沐华最在意的,却还是那句话。
“你是一切的开始……”
怎样的开始?
什么的开始?
君沐华正想着,突然手中一空,酒壶被人夺走了。
“这种滋味……你为什么沉迷?”墨诔似乎只是奇怪君沐华为什么如此嗜酒,所以抢过去闻了闻。很快,他就将酒壶丢还给了君沐华。
“这种滋味……不好闻吗?”君沐华接过酒壶,痛快地饮了一大口,试探着问:“你不喜欢?”
“对,我不喜欢。”墨诔微瞟了瞟身边人,“但,你似乎很喜欢。”
君沐华继续饮酒,“是,我很喜欢。”
“为什么?”
“不知道。”
“你不想弄明白?”
“不想。”
“但世上大多数人似乎都喜欢追根究底。比如你的朋友,角羽。他终于找到了他的族人。”
“既然这是他一直寻求的,那我替他高兴。”
“还有顾修宜,他竟然还以为能从我这里得知另一把秘术之钥的下落。不知多少时间过去,东缈岛的这些人居然还是这么固执。”
“不是因为你活得足够久吗?”
“恐怕不是。”墨诔道:“而是,因为我知道,临渊大陆上根本不存在另一把秘术之钥。但是,东缈岛的那些人却不相信。也不知多久以前,我被他们逼得急了,我说,另一把秘术之钥就在慕家。这句话,他们却相信了。”
“所以,”君沐华脸上神色终于变得不再那么漠然,“其实没有所谓的另一把秘术之钥,那么,想当然,慕家也不可能知道秘术之钥的下落,是吗?”
“自然。”墨诔道。
这一切竟然只是因为这人的一句戏言?
真是可笑!
君沐华不停地朝喉咙里灌着酒,直到酒壶里再也倒不出一滴酒时,她轻轻放下酒壶,然后,随即准备离开。
“再见。”飞下屋顶前,君沐华这样对墨诔说。
在临渊,所有人都不会质疑眼前这个人所说的话。然而,真正推动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的,却还是人心和欲望。眼前这个人,现在,或许以后,也没有人能够奈何得了他。
“你不担心你自己吗?他们早就认定,你就是预言之人,也是秘术之钥。”
墨诔的声音自君沐华身后传来。
“但他们不也认为,还有另外一把秘术之钥吗?”
“哦,你不准备将将我告诉你的一切公诸于天下吗?”
君沐华摇头,“我想,至少现在顾修宜已经知道了另一把秘术之钥不在慕家。或许,很快,其他人也会知晓。因为,那些有能力夺取秘术之钥的人,自然也是消息灵通的人。所以,应该不会有人再找顾家的麻烦。这样,就够了。”
“你还是没有考虑自己。我听说,顾修宜很快就会带你回东缈岛。”墨诔脸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所以呢?”
君沐华微扬眉角,看着墨诔。
墨诔同样微勾唇,轻声道:“所以,不如跟我去另外一个地方,如何?”
“好。”
一瞬间,君沐华眼眸里泛起了流转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