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藏]剖夜点鬼簿》斛斯扇

140、画中会·五

　　珍珑池中的时间流逝的确与外界不同，当他们从画卷中脱出回到原来的房间里时，窗外还是夜明星稀，万籁俱寂。
　　游照野对此感叹道：“疯婆子那里果然是仿制的珍珑池，起码她不会操控时间。”
　　这么一趟回来，勘破了画卷的秘密，叶锦焰反而更睡不着了，靠在窗边发呆到了晨光熹微的时候，楼下道决已经开始洒扫庭除，扫把与石砖间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叶锦焰似是被那声音惊动，终于有了些反应，从窗边直起身来，抬头看了眼天色。
　　他在窗边靠了多久，游照野就盯着他看了多久，一度怀疑他是要想不开。
　　但是他又知道那不太可能，起码现在不可能。
　　叶锦焰伸了个懒腰，转头问道：“你觉得她的话能信多少？”
　　游照野说：“我吗？我全信。”
　　叶锦焰撇撇嘴。
　　“我是亲眼见识过她有多厉害的，真的是未卜先知。”游照野说，“她在太原露过一手，参与过那几场战役的人都对她五体投地，后来联盟军还特意派人来叮嘱我们不要泄露她的身份，怕给她招来危险——她自己的麻烦就够多的了。”
　　叶锦焰说：“北辰也差不多是这样嘛，他走过的地方更多呢。”
　　游照野笑笑，伸手戳他的脸：“你对她意见这么大吗？就因为你姑姑？”
　　叶锦焰没说话，半晌，叹了口气，道：“可能是吧。我这样太不讲理了吧，毕竟她是一个很伟大的人，靠一己之力做过那么多事，而且她说得对，我也确实没有资格评论她们之间的感情。”
　　“这也没办法，人的心都是偏的。”游照野说。

　　叶锦焰：“可是想了想，又觉得很遗憾，如果姑姑可以和她再见一面就好了。”
　　游照野：“为什么这么说？”
　　叶锦焰：“因为姑姑还不知道，她曾经说过的那个人，那个被命运捉弄的朋友……她没有放弃。她直到最后也没有放弃，她所做的一切并不是枉然。”
　　“如果知道了，会不一样吗？”游照野问。
　　“好像对我来说没什么不一样。”叶锦焰想了想，说道，“可是那对姑姑来说应该有很重大的意义吧。所以，我真希望她能听到。”
　　他歪着头，仔细地在回忆里又翻检了一遍叶琦菲的脸。
　　她那时眼里的光弱不禁风地闪烁着，看起来马上就要熄灭了，可是终究没有。
　　也许她也这么相信着，那个远在天边的人从来都没有放弃过。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还在啊，只要她还在，不管是天上地下，隔了千山万水，被重重苦难包裹，无法言说，不能相遇……只要她还在，那即使在身陷囹圄的时候，被佛前长明灯照亮的眼就还是亮的。
　　他想起自己当时的话，现在看来好像很天真，但是他现在还是会这样说。
　　如果这就是你的命运，那我要改掉它。要是佛祖不答应帮你，我便去找。星图说天大地大，总有改命换运的方法，只要我去找，就一定能找到。
　　“因为这世界上总有人会跟我一样不甘心的。”
　　所以，也一定会有人跟我一样固执地天真着。

　　在珍珑池中天光变幻不定，比剑冢里的天色还要莫测几分，人在其中坐着也觉不出时间流逝，他们像是与赵涵雅彻夜长谈，最后站起身来却又觉得才过了短短一瞬。
　　赵涵雅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为他们送行。
　　从他们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她就是这么个情绪寡淡的模样，好像对这世上发生的大多数事情都无动于衷，尽管她口中谈论的每一个字都与这世界息息相关。
　　也许她必须要这么做才能走下去，也许只是分割命魂的后果，他们只能这样漫无目的地猜测，这一切看起来都很荒唐，从二十年前的那个冬天开始，不，从一百多年前那个意外开始……不，更可能的还是，从这世界诞生开始吧。
　　但是这一切都是真的。
　　游照野看着又习惯性地垂下目光的赵涵雅，忽然意识到，她是在看池水下面的东西。
　　珍珑池囊括世间万物，却又空无一物，在那从不止息的流水下面，是烟火铺陈的人间。
　　她的眼神里什么也没有，她在注视着的地方是她失去一切的终点与起点。
　　游照野心想，也许所有人都眷恋人间。
　　即使那里充满灾难。

　　叶锦焰也看着赵涵雅，终于还是问道：“你的头发是因为命魂分离才变白的吗？”
　　“不是。”赵涵雅说，“在那之前就白了。”
　　叶锦焰说：“姑姑的头发也白了。”
　　赵涵雅顿了顿，抬起头来。
　　“她为了压制剑神在她体内埋的种子，耗尽心力，最后就变成那样了。”叶锦焰说，“你们好奇怪，明明头发都全白了，看起来却还是很年轻。”
　　赵涵雅说：“我从小就觉得琦菲这个人……让人没法想象她老了会变成什么样。原来是我注定见不到她垂垂老矣的样子。有时候，我也恨不得能把自己的天眼挖了，不要来那么多必然应验的直觉。”
　　叶锦焰说：“你也会说这种话……”
　　“是啊，我也会说这种话。”赵涵雅坦然道，语气里有种浑然天成的自嘲。
　　叶锦焰又问：“你刚才说过的，改变你的那个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很坚定的人。”赵涵雅说，“从来不犹豫，从来不等待，除了对我。”
　　叶锦焰看着她的表情，很温柔，那之前所有的淡漠都像是不存在一般。即使只是稍微提起来这个人，都会变得很温柔。
　　他说：“姑姑的那个人是你。”
　　赵涵雅愣了一下：“什么？”
　　“彻底改变了姑姑的一生的那个人，是你。”叶锦焰说。

　　赵涵雅：“我知道你对于我们之间的事情有些误解，琦菲确实对我恩情深重……”
　　“不是的。”叶锦焰说，“我觉得有很多话她没有告诉你，可是我听到了，所以我要代她说出来。你知不知道她在战乱年间收养了一个孩子？”
　　赵涵雅道：“当然，她经常提起来，说他很可爱，叫张小蒙是吗。”
　　“赵。”叶锦焰说。
　　“什么？”
　　“赵小蒙。大名赵晗。这是姑姑给他改的姓，三爷爷说入了山庄就该姓叶，赵晗是山庄内门里唯一一个外姓人。”
　　赵涵雅说：“我不明白……”
　　“我以前也不明白，为什么姑姑说她的儿子就得姓赵。”叶锦焰转过身，朝来时的路走去，“我想你也不明白，为什么她对你提起来却要隐瞒那个改过的姓氏，可是，我现在全都明白了。”
　　我明白了，即使是能勘破世间万物的天眼，却也有看不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