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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风剑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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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童的尸体挂在矮墙上,上面满布血洞,几乎被戳成了筛子,血已经流光了,墙上一道道红黑色血迹十分可怖,天气尚且有些热,矮墙散发出浓浓的腥味。
周围鸦雀无声。
顾平林查看了半晌,侧身道:“是剑气。”
两人并肩而立,李墨青也将尸体上的伤看得清楚,脸色很不好。旁边的蓝非雨欲言又止,轻轻扶住他的肩。
顾平林不经意地扫了眼蓝非雨,问道:“李兄怎么看?”
李墨青道:“是银兰剑气。”
“什么!”不止银兰弟子,灵心派众人也吃惊不已。
“庄主与顾掌门是朋友,我们怎会对贵派的人下杀手?定是有人陷害!”一名银兰弟子失声道,“垣老你看看。”
那名唤垣老的正是银兰山庄的家老,他立即上前:“庄主,容老夫看看?”
李墨青盯着尸体,缓缓点头:“垣老确认一下也好。”
垣老上来翻过尸体,仔细查看半晌,脸色也渐渐变得古怪。
李墨青问:“如何?”
垣老紧皱了眉头,慢慢收回手,瞥了旁边的蓝非雨一眼。
一时间,所有人都朝蓝非雨看去。
垣老没有辩解,可见道童远玉的确是死于银兰剑气,昨日蓝非雨被远玉激怒乃众人亲眼所见,他的嫌疑最大。
顾平林冷眼旁观。
狼就是狼。连同门都怀疑他,可见此子只在李墨青面前听话,与银兰山庄其他人并不亲近,或者说,他从未将这些人当作同门。
灵心派众人都沉了脸。
一名银兰弟子忙道:“蓝师弟是庄主的亲传徒弟,虽然脾气不好,却绝对不敢做出这等事,定是有人陷害。”
“是有人陷害他啊——”万籁拖长声音,“啪”地打开折扇,“这么说,你们银兰功法是谁都会了?”只有修习银兰功法的人才能用出正宗的银兰剑气,功法是模仿不了的。
众银兰弟子被他明嘲暗讽,登时无言以对,尴尬不已。
李墨青微微侧身,看向蓝非雨。
蓝非雨也盯着他。
眉间生起忧虑之色,李墨青迟疑了下,朝顾平林拱手:“此事既然与银兰弟子脱不了干系,我必会给贵派一个交代……”
蓝非雨突然打断他:“你觉得是我?”
“哟,这倒新鲜,在师父跟前你呀我的,”不待李墨青回答,万籁先一步道,“怎么不能是你?昨日我都看见了,你想对远玉下手,幸而被李庄主拦住,如今远玉出事,不怀疑你,还怀疑谁?”
“不得无礼!”甘立喝住。
万籁这些年被他逼着闭关多次,不敢不听,一边拿折扇遮着脸后退,一边快速说道:“他才无礼,你们可都听见了,他竟敢质问李庄主,如此目无尊长,谁知道会不会干坏事……”
蓝非雨根本不理他,盯着李墨青道:“是我杀的,你信么?”
“你看,他承认了!”万籁马上合拢折扇,指着他叫。
甘立拍下他的手臂,冷喝:“闭嘴!”
万籁不敢再说。
李墨青也低斥:“非雨!你先冷静。”
“你们就是自诩正道,谁不合你们的意,就找借口问罪,”蓝非雨目光阴鸷,脸有些扭曲,冷笑,“是我杀的又怎样,你要杀我赔罪么?”
众银兰弟子见他失控对李墨青发脾气,也十分吃惊,急忙上来拉他。
“不得无礼!”
“蓝兄弟你怎么了?”
……
李墨青制止众人,待要说话,顾平林突然道:“李兄并没有怀疑你,因为杀人的原本就不是你。”
此话一出,不止蓝非雨,连李墨青也听得一愣。
万籁忍不住问:“师父,你怎么知道不是他?”
“凶手非但不是他,更不是这里任何一个人,”顾平林道,“这道剑气看似银兰剑气,其实另有门道。”
他这么说,银兰弟子们纵使不知“门道”是什么,也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紧接着,有人反应过来:“如此,当真是有人想陷害我们?”
“莫非是冲天剑而来?”垣老警惕道,“近年非雨打发了不少宵小之辈,他们必是记恨,设计让我们误会。”
“挑拨离间,借刀杀人,好狠毒的计策!”
“幸亏顾掌门明察秋毫。”
……
顾平林摆手示意众人安静:“此事当是冲银兰山庄而来,我要与李兄单独商议,任师兄,你且带他们退下。”
任凭答应。
李墨青回过神,吩咐:“垣老,你也带他们退下吧。”
众人都跟着任凭与垣老退出去。
见蓝非雨仍站在原地,李墨青道:“你也出去,没我吩咐,不得进来。”
蓝非雨沉默。
李墨青严厉地道:“你是不听我的话了?”
眼底悔意分明,蓝非雨迟疑着,看看顾平林,到底还是转身走出院门。
门外,任凭先与垣老赔礼,二人自去厅上说话,留下两派弟子面面相觑。倒是万籁厚着脸皮走到银兰弟子们跟前,躬身赔礼:“都怪我,方才误会各位,说了些不好听的混话,全是我的错,请师兄们看在李庄主面上,千万包涵。”他少年时就惯会撒娇耍浑,不知面子为何物,如今大了,性子改了许多,却也从不拿掌门弟子的身份当回事。
李墨青为人宽厚,众银兰弟子本就受了教导,见对方掌门弟子主动赔礼,也不计较了,纷纷道:“怨不得你,只不知是谁在陷害我们。”
众人猜测一番,气氛倒是缓和过来了。
万籁道:“我师父和李庄主是朋友,那咱们就是朋友,让小爷知道谁陷害你们,定然不叫他好过。”
……
从院子里一出来,蓝非雨便独自走到旁边,完全不理会这边的动静,眼睛只盯着院门。
万籁伸着脖子瞧了几次,问一名银兰弟子:“他平时是不是很凶?”
那弟子道:“怎么了?”
万籁拿扇子挡着脸,悄声道:“我是想去跟他赔个礼,又怕他打我。”
那弟子还真的想了想,道:“蓝师弟是有些记仇,不过他最听庄主的话,庄主还在里面,他不敢打你的。”
万籁立即道:“那我还是不去了。”
……
外面众人议论纷纷,院内两人面色凝重。李墨青挥手设下结界,转向顾平林:“这的确是银兰剑气,你为何……”
“李兄当然不会认错,”顾平林打断他,“但只凭银兰剑气,不能说明什么。”
李墨青诧异:“此话怎讲?”
顾平林道:“李兄此番去云崖论道,带在身边的必然都是极信任之人。”
李墨青道:“纵然如此……”
“你也认为他们不会做这种事,”顾平林道,“只是蓝非雨的身份让你不能确定。”
李墨青沉默了下,点头:“非雨幼年时吃了不少苦……”他轻咳几声,才继续说道:“昔日围攻瞒天幻境,蓝谷被杀,非雨小小年纪便流落修界,为躲避追杀,吃了不少苦,故而满腹仇恨,心性偏激,但他盗走灵石乳又归还,还四处为我寻药,可见对我这个师父并非全无情义。这些年我教导他剑术,他其实也帮了我许多,没有他,银兰山庄与天剑恐怕都保不住,如果他真的心怀恶意,又何必如此?我相信他本性不坏。”
顾平林道:“李兄了解他多少?”
“他毕竟是我的徒弟,这么多年,我总能了解几分,”李墨青一笑,“何况你都这么说,那就必定不是他。”
顾平林示意他坐。
李墨青在石凳上坐下,继续道:“银兰剑术从不外传,我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能用银兰剑气伤人。”
顾平林笑了笑:“杀人的确实是银兰弟子。”
李墨青脸色微变,随即冷静下来:“你这么说,想必已有头绪。”
“我方才说不是,是不愿中对方借刀杀人之计,”眸中闪过一抹厉色,顾平林道,“杀人的,未必就是有意,这世上能操控人心智的术法不是没有,例如巧言之术,又例如东海魔箫,又或者,瞒天幻境的《禁心秘籍》。”
李墨青一怔:“你还是怀疑……”
“蓝非雨乃蓝谷之后,身怀《禁心秘籍》,又与道童远玉争执过,嫌疑最大,”顾平林说到这里,话锋又一转,“但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凶手,唯独不会是他。”
“你的意思?”李墨青松了口气。
“远玉一死,所有人都会怀疑他,他没那么蠢,何况我还知晓他的真实身份,”顾平林道,“其二,他修炼《禁心秘籍》,必定也修炼过定心守神之秘术,不会轻易受同类术法影响,所以比起别人,他反而嫌疑最小。”
李墨青叹道:“此番险些中计,幸而被你识破,但那幕后之人恐怕不会就此罢休,不知此人究竟是谁?”
“此事尚不能确定,”顾平林停了下,“李兄亦当谨慎,也许此人是冲着你与天剑,但也许,他只是冲蓝非雨而来。”
李墨青吃惊:“此话怎讲?”
前世,蓝非雨可是大名鼎鼎的万法门护法。顾平林没有解释,反而问道:“李兄可有结道侣的打算?”
话题转得太快,李墨青愣了下,摇头笑:“你这是……”
顾平林似是玩笑:“世家亲事多有安排,李兄想是与哪位佳人定过亲了。”
“是卫氏,”李墨青也不笨,想了想问,“莫非与此事有关?”
果然。顾平林皱了下眉:“李兄可知蓝非雨对外人如何?”
话题又转回蓝非雨身上,李墨青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答道:“他性子孤僻,朋友不多。”
“他在银兰山庄应该没朋友吧,”顾平林笑了声,“大概他只对李兄感情极深,甚至忘记师徒之礼,看来李兄在他心里十分重要,如果多了个师娘,不知他是否能接受。”
李墨青失笑:“怎么会。”
顾平林不予置评,继续说道:“总之,蓝非雨的身份实在棘手,一旦被外人知晓,银兰山庄定有麻烦,李兄当格外留心才是。”
李墨青道:“非雨的身份,我连庄内众人都瞒着的,理应不会外泄。”
“那就好,”顾平林道,“但愿他自己足够谨慎,不要让你的苦心白费。”
蓝非雨会不会自己泄露了身份?
俊脸神色凝重起来,李墨青站起身朝院门走了两步,又停住。
仇恨隔在中间,多年相处,师徒两人岂会没有察觉?他知道蓝非雨的身份,蓝非雨应该也已感觉到了,两人都默契地装作不知,仇恨被师徒之情束缚着,两人还能继续,一旦说开揭破,仇恨成真,就是死结。
顾平林明白他的难处,踱到他身旁:“船到桥头自然直,也许是我多虑,幕后之人就是冲天剑而来。我看蓝非雨对李兄感情极深,李兄若要娶卫氏,不妨问问他的想法。”
他两次提起蓝非雨和卫氏,李墨青再迟钝也察觉不对了,渐渐地拧起秀眉。
顾平林看看天色:“时候不早,我等也该启程了,不知李兄……”
李墨青回过神:“此番云崖盛会,我们只是去长长见识,并不参与论道,贵派先行无妨,正好我有点事要处理。”
幕后之人未得逞,必定还要生事。顾平林知他不想连累灵心派,道:“也好。”
两人撤了结界,推开院门走出去。顾平林吩咐观主收敛小道童的尸体,又让灵心派众人去后面禽园选坐骑,准备启程。李墨青也向观主告辞,让银兰山庄众人收拾。
蓝非雨站在墙边,等众人散去,他才走到李墨青面前,低头跪下。
李墨青弯腰欲扶他,手伸到半空又停住,重新直起身:“起来吧。”
蓝非雨不动。
李墨青道:“为师没怪你,你起来。”
蓝非雨抬眼看看他,这才默默地站起身,跟在他身后。
李墨青道:“你先去外面等吧。”
蓝非雨“嗯”了声,却只是拉开了些距离,仍旧不远不近地跟着。
李墨青蹙眉。
见他心神不宁,顾平林拱手道:“李兄既然还有事,就此别过吧,来日云崖再会。”
“惭愧,请。”李墨青亦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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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道别,灵心派众人换了灵鹤,继续上路,灵鹤速度比雕更快,再行十几日,就到了云崖。
云崖峰下本是一片荒野,因为论道会的缘故,此时已聚集了上千人,十几座行宫紧挨峰下,另外还有许多小门派世家的临时住所和空间灵器。各派彼此保持着距离,外围散着许多卖杂货药品的摊位。这一片气氛也很微妙,往来不少人都带着幕篱,不知是正道还是魔域的,除了买卖,几乎一句话也不多说,论道会当前,谁也不想生事。
顾平林众人刚抵达云崖,占人杰就派了弟子过来,邀请顾平林与步水寒、任凭等住进玄冥派行宫。顾平林一边让甘立去联系神工谷,一边又亲自过去拜会占人杰,以人多不便的理由婉拒了邀请,回来时,临时住所已经建好了。
灵心派人不多,甘立请神工谷建的住所却不小,是座小行宫,足够显眼又不过分张扬,正好匹配灵心派目前的地位。行宫建在外围,与其余门派的住所也保持着较远的距离,墙壁都是用神工谷的古剑木加入劳山石锻造的,外形乌黑,非常坚固。
众人站在门外朝里面看,任凭笑道:“鬼斧神工,神工谷技艺精绝。”
见顾平林没有表示,甘立问:“师父,你看这行宫如何?”
“不错。”顾平林抛开思绪,正要抬步进门,不远处忽然传来吵闹声。
“你方才为什么不出手!我花钱雇你来玩的吗!”
“按交易,剑王阁只护你安全,不管杀人。”
听到“剑王阁”三个字,顾平林立时想起万籁的话,转回身,步水寒等人也不约而同回头看。
一个身穿华服的青年正气急败坏地骂一个蓝衣人:“你们收了我的钱,我叫你干什么,你就要干什么!”
那蓝衣人面目平凡,很不起眼,他表情冷淡,看也不看华服少年:“剑王阁只按规矩办事。”
果然剑王阁的人善于易容。顾平林暗忖。
华服青年深深地吸了口气:“好,按规矩,你眼瞎吗!他现在要杀我,你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你不惹他,他也不会杀你,”蓝衣人道,“他修为高过你,你惹他是找死。”
华服青年冷笑:“总之你收了我的钱,就该保护我!”
蓝衣人毫不犹豫地丢出两个紫色灵锭:“你花一个中品灵锭雇我,现双倍奉还,交易解除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那青年一脸不可置信,随即大怒,“我要找你们阁主理论,你们剑王阁不守信用,坏规矩!”
蓝衣人一板一眼地道:“阁主说,有命才有钱,遇到热衷于找死的客人,一概赔钱了事,以免折损人手。”
步水寒众人闻言都别过脸,忍得辛苦,万籁则哈哈大笑:“十王八,你还有这种爱好啊!”
“谁在笑!”那青年朝这边瞪过来,随即赤红了脸,“万籁!”
万籁待要再嘲讽,半空突然传来大笑声,一名戴着幕篱的修者御风而来:“小崽子跑个屁啊,老子闭着眼睛也能逮着你!”
华服青年面露恐惧之色,躲到蓝衣人身后:“快,你先救我!我不要钱!”
“谁能救你?”修者哈哈大笑,“你的命老子要,他的命,老子也要!”
黑色剑气化作蛇形,直扑华服青年与蓝衣人。
“魂剑流!”步水寒一眼便认出他,吃惊,“阎森!”
“嗯?”阎森也注意到灵心派众人,“是你们。”
那边,华服青年匆忙祭出一片翠绿的叶子。绿叶浮空,突然暴涨,变得一丈多长,散发出莹莹绿气。绿气入地,地面生出许多藤蔓,交缠着形成一面高墙,挡住剑气。
“原来是木叶王氏的小子。”任凭道。
木叶王氏并非剑修世家,他们修的是木气术法,那青年一看就是刚结外丹没多久,哪里敌得过阎森的魂剑流,剑气直接穿透藤蔓!
“你他娘的找死,敢招惹这位!”万籁慌忙将折扇往腰间一插,扣剑诀,“王十八,快闪开!”
那名唤王十八的青年早已惊慌失措:“救我!快救我!”
危急时,一朵剑花自地下生出,挡在他跟前,随即被黑色剑气击碎。万籁争得这片刻工夫,闪身过去拉开他。
另一边,蓝衣人面对魂剑剑气,先是退了几步,接着突然足尖轻点,身形消失在剑光里。
瞬间,顾平林面色大变。
阎森更惊:“你是谁!”
华丽的剑光无视境界差距,击散黑色剑气,碰撞之力震荡,地面土石崩毁!
顾平林挥袖为众人挡去余波,神色冷峻,紧盯着蓝衣人,瞳孔微微收缩,呼吸有些急促。
尘土之中,蓝衣人倒退了几步才站定,戒备地看着阎森,答道:“剑王阁,风剑十二。”
风剑十二,显然只是个代号。
不待阎森说话,顾平林突然开口:“敢问贵门阁主名号?”
亲眼见识剑王阁弟子的剑术,众人对那神秘的阁主也十分好奇,都竖起耳朵,却听风剑十二答道:“阁主便是阁主。”
这算什么回答?众人面面相觑。
阎森突然转身遁走。
风剑十二见状也松了口气,收起剑,独自离开。
步水寒赞道:“好剑术!剑王阁名副其实,只不知那位阁主又是何等人物?”
王十八红着脸朝万籁道谢,两人毕竟都不小了,万籁没再嘲讽他,引他过来见顾平林。王十八也是世家子弟,当下整理衣袍,礼节上毫无错漏:“木叶王氏,王雨溪,见过顾掌门,多谢贵派救命之恩。”
顾平林摆手:“无须多礼,既然你们是朋友,今日巧遇,正可叙旧一番。万籁,你好好招待客人,让人知会王氏。”
王雨溪害怕阎森,哪敢独自回去,闻言忙答应。
顾平林率众人进入行宫,将安顿的事交给甘立,随后独自离开正厅,走进正楼房间。门刚关上,他便一改素日的镇定姿态,疾步走到桌前,下意识地伸手倒茶,却见桌面空无一物,这才想起行宫初建成,并无茶具。
手犹在发抖。
顾平林握紧手指,缓缓负于身后。
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