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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倾巢之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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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与世无争,可还习惯?
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她却无法回答。
习惯么?
她可以习惯么?
安逸于凡尘。
而她,是从尘中来,还是要到尘中去的。等待她的,从不是,也不会是无争与安逸。
这里的安逸,终究与她无关。
“曼丽,你这桃花绣的太好了,真的一样,你都不知道我娘有多喜欢!”年轻的女孩子对漂亮的东西总没有抵抗力,乐颜怀里抱着她宝贝的蜂王浆,袖口上的一枝桃花便跳进眼里,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腾出手去摸,“真漂亮,我娘她啊,最喜欢桃花了!”
“曼丽你这么心灵手巧的你大哥一定很宠你吧……我娘她总说我咋咋呼呼的,所以最喜欢看我穿粉色,她说女孩子就该像桃花一样,娇娇俏俏、温温柔柔的才好。”
“娘说我小的时候风风火火像个假小子一样,可皮了,有一次爬树摔下来,娘赶紧跑过去一看,我根本不哭,还举着怀里的桃子要给她呢。后来,她就教我种花,让我和花草做朋友。”
“小时候的事我是不记得了,不过现在我倒是真能和花草做朋友……”
“曼丽,真的没关系么?”乐颜本是个急性子,也迁就着放慢了脚步,与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还时不时就要插这一句。
“要是累的话,一定要跟我说啊。”
安大哥好不容易才把人救回来……那些伤真的太吓人了。
“乐颜,我没事的,都躺了这么多天了,再说,”这个乐颜是真的热心肠的姑娘。于曼丽笑起来,摊开空空的双手给她看,下巴一扬,向她眨了眨眼,“东西不是都在你那儿嘛,我可是一点儿忙都没帮的。还有,再唠叨下去会变老呦。”
“哼,”假装生气,但看她真的没事,乐颜也不再纠结。
“还得多谢你陪我。”
要不是曼丽陪着,她本来是不愿意去的!前两天小霸王受了伤,虽然她并没让他救,但那伤,多少还是因为她受的,总要,去看看的。
哼!不能欠那个讨厌鬼的!三天了,不知道那个小霸王的伤有没有好一点儿,安大哥应该会给他涂药的吧,真是的,做什么扑过来替她挡着,又没人让他救,哼!这个笨蛋……
“诶——夏婵!阿贵哥!”乐颜突然对着前面不远处一对男女提高嗓子叫着,片刻,又慢下脚步,自言自语。
“奇怪,阿贵哥跑什么。”
于曼丽并不认识她口中的阿贵哥,却也看明白了前面那个脸上带伤的男人是听到她的喊声之后才拉着人加快步子的。
乐颜腿脚麻利、已经追上了那两个人,笑道,“阿贵哥!夏婵!你们今天没出摊儿去么?”
离得近了才发现,这个叫阿贵的伤得不轻,不但脸上淤青一片,走路也不太便宜,还要边上的女孩子扶着。
“哥……乐颜,”那个唤作夏婵的女孩子停住了步子,回头望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就只剩一句——“我,我下次再找你。”
“找什么找,走走走!回家!”那唤作阿贵的男人听了,立刻脸一拉,一把扯了站住的妹妹。“费什么话啊!”
“阿贵哥……”乐颜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又,不明所以。
“哥,算了吧,乐颜没有恶意的,她只是不知道……她也是为我们好啊,”夏婵不好去看乐颜,也不敢去顶撞自己的哥哥,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她是要保护我们的——”
“她哪里是保护我们!没有能力,说什么保护?!不过是强出头!”阿贵愤愤道。看着自家妹妹还在犹豫的不争气的样子,上手拽了人转身便走。
“夏婵,我们走!”
“别走!”乐颜被他们不清不楚的举动弄得糊涂,奔出两步张手一拦,“不许走!你们把话说清楚!”
阿贵冷着一张脸,被她拦住,也冷笑起来,“好!好好!若不是夏婵拦着……哼,这是你自己找来的,说清楚就说清楚!”
“是我说的,若是我对不起你们,我自然道歉补偿,什么都好!”
“乐颜!哥!”夏婵急得跳脚,却谁也阻止不了。
“你不是问我们今天为什么没出摊儿么,我就告诉你,摊儿没了!”
乐颜怔住,心里涌起些不好的预感,却不得不问下去,“……怎么会?”
“呵,怎么会!还不是因为你,就因为你强出头,你们打完人走了,你们痛快了,我们怎么办?!他们来报复,摊子被抢的一点儿不剩,我们,我们怎么办啊!”
夏婵在一边,默不作声。阿贵还在继续,“本来给点儿钱就什么事都不会有,全都是因为你!”
“他们那帮外乡人,什么都没有,就是亡命徒!命都不要的人,我们拿什么和他们拼!打人抢东西都是轻的!”阿贵看了身边的妹妹一眼,夏婵已经红了眼。阿贵叹了气,“都是轻的啊……”
“我,我不知道,我,我去给你们讨回来!”
“你去?你以为你是谁?!就凭你,你打得过他们?你要出个好歹你娘怎么办!就知道添乱,拜托你以后离我们远一点儿!”
那兄妹俩早已经走远,乐颜还怔在原地。
“怎么会这样的……”
于曼丽站在那里,如一个观众,不曾参与,却又身在其中。
东西可以抢回来,那人呢?即使打回来又如何,即使杀了人、报了仇又如何,没了就是没了,结果不会有半点儿改变。不过是,让她这种苟活下来的人心安而已。
于事无补而已。
怎么会这样的?
是啊,怎么会这样的呢。
于曼丽站在她身后,说给她,又像说给自己。“有时候我们觉得好的对的事,别人未必这样觉得。”
“可是,可是,要我就眼看着那些人欺负人么?”
该如何做,怎么做才是对的,没有人能回答。
无解的吧。
乐颜巴巴的赶去夏家,却站在院外不敢进去,直到日头西斜,只将那罐蜂王浆留在了门口,也再没有心思去看宁致远,闷着往回走。
于曼丽默默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和路上遇到的人打招呼。乐颜是真心喜欢她的刺绣,与人聊起来便指给她们看,那些大婶婆婆们也喜欢,看到她,也会善意笑笑的点点头,嘘问寒暖。
这里,冲突只是偶尔,过去了,依旧是与世无争的。有人为了别人的多管闲事愤怒,有人为了家人和朋友两面为难,还有人,为了自己是不是好心办了坏事困惑苦恼。
绣花……大哥也是喜欢她绣花的,大哥说,女孩子就该绣绣花,知书达理、文文静静的才好。
于是,她便绣花,她便读书,她便食不言寝不语,她便文文静静的有个好人家姑娘的样子。
文文静静……原来,她没有机会,后来,她没的选择。而那时,如果可以,她宁愿不如他所愿。
在这样的时代,文文静静的她又能做什么。
明明是不同的人,不同的事,可是看到她,看到她们,于曼丽想,就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她忍不住问,“乐颜,你有出去过么,魔王岭?”
乐颜低落的情绪恢复了些,此时也是对她突兀的话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顿了顿才回道,“好像我十五岁的时候有和娘出去过一次……那一年的花销不出去,娘就带了附近几家的货去给岭外的商人验货,我记得坐了好久的车,感觉也差不多的,都没什么印象了。曼丽,外面……”乐颜犹豫了下,又像是鼓足了气,突然道,“外面现在和这里很不一样么,怎么外面的人这么坏的?!”
“外面……”
外面,很不一样,变化早已是,天翻地覆。
她便是从那些现实里来的,可她依然无言以对,她不知如何回答。
有些人可以生活在桃源中,也合该生活在桃源中的。那些丑陋可怖的现实,又让她如何在他们面前宣之于口。
可这里,这样的与世无争又能维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