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林8号丙》木加琳

26、石林重修

　　2011年如何开始的已经不记得了，思琳只知道开年后景枫就泡在实验室，除了吃饭难得出来，有时还在那连续睡上几天晚上，像是在努力攻关突破什么，也许就是他说的重要的事情。
　　思琳自己也不得闲，在年后升职加薪的双重“逼迫”下，全面负责起了活动这块的工作，包括大客户关系管理和活动执行，成为了活动组陈佳之下，其他人之上的第二把手。
　　此后，陈佳就更是可以翘着二郎腿指着她来干就行了，美名其曰：全方位锻炼。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不管怎样，硬着头皮上吧。毕竟，工作只是为了混口饭吃。
　　对于喜躲爱清静爱自由的思琳来说，整天跟各种人打交道，死守着各种纪律规则，不是她所爱所长，甚至日久了，厌恶感越来越强，如果不是在其位，她根本无需与P银行那个无赖刘猛客气周旋，无需天天一大早舟车劳顿赶到21公里外的单位打卡上班，无需时刻警惕着陈佳的设陷攻击……
　　博客上的粉丝天天催更，繁忙的思琳却天天加班，有时她想，是不是哪天可以从养家糊口的活儿释放出来，就只做着自己喜欢的写作，怡情悦人，自由自在。
　　盯着电脑的日程安排，思琳惊悚地收回了YY，大动作就在眼前，先把接下来厦门这场活动搞下来才是硬道理。
　　过去一年自己只单纯做着客户维护这块，今年要同时抓执行这块细枝末节的工作，思琳时刻提醒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务必保证不出任何差错。
　　还有一周时间，厦门活动就要举行，作为总负责，思琳天天与各环节的负责人沟通确认，确保一切准备妥当，唯恐落下了哪环。
　　活动前三天，应该各环节都没问题了。思琳深吸了口气，即使有问题也只是小问题，活动前还可以灵活处理，神经终于稍微放松。
　　奇怪的是，陈佳一直未曾过问活动筹备的情况，这天竟然只让思琳查查厦门吃喝玩乐的信息，准备好游玩线路，陈佳命思琳、区小燕与她一起提前两天过去那边踩点，就这样，活动前一天，两个活动主要负责人被逼成了陈佳的三陪，陪吃、陪玩、陪乐。
　　玩乐中，思琳隐隐不安，总忍不住努力思索第二天活动的问题，可竟没有时间去想太多。
　　活动当天，一切都按原计划顺利进行，即将开始时，陈佳环视了下会场周围，淡淡问道：“怎么不见速记员？”
　　思琳和区小燕对视了下，终于知道最后这段时间隐约觉得的不妥在哪里，忘请速记员了！
　　陈佳冷冷瞪了眼思琳，“完了再跟你算账，这点事都干不好！现在怎么办？”
　　思琳浑身一阵嘚瑟，“我来尽量记录吧，会同时录音，回去后根据录音重新整理好会议各嘉宾的讲话内容。”
　　这半天的活动，思琳还没如此累过，一个非专业的速记员做着快速记录的工作，头脑手指头一秒钟都没停过。
　　活动结束第三天，所有讲话内容才整理完毕，比以往的挂网时间晚了两天。
　　活动总结的现场，一片安静肃穆，只有陈佳犀利的声音在不断响起。李主任也被邀请了过来，坐在一旁未曾出声。
　　“连请速记员这样最基本又重要的事都忘了，请大家——尤其是江思琳好好反省下！”陈佳第一次当着众人之面如此严厉地批评一个小组成员，大家都有些愕然，这事其实说大就大，说小也就小，全场一阵静默。
　　会议持续了一上午，思琳不知道大家都说了什么，只觉得头脑一阵阵发昏，什么都听不进去，好不容易结束了，她怔怔地回到了自己位置上。
　　会议室里，只剩陈佳和李冬云两人默契地留在了这偌大清冷的空间内。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李冬云淡淡地开声了，“活动前夕，是陈佳你领头带着江思琳、区小燕两个活动主力先去踩点的吧，以前我们每场活动，主要负责人不是都留守本部准备到最后一刻的吗？你这个领头的怎么还忘了？思琳刚接过这担子，业务还不熟练很正常，你是领头，多鼓励多提点多关照下她才是风度。”
　　陈佳脸一阵青一阵红一阵黑，不再说话，刀光剑影，隐于其中。
　　2011，对于思琳注定是风云变幻的一年。
　　春天里，被陈佳来了个开年红，夏日未过，房东丽姐紧急下令：所有房客在一周内暂时搬离石林8号丙一个月，来年是C大百年校庆，整个石林院要利用一个月时间统一整修一番。
　　一石激起千层浪，石林8号丙大院一片哗然，此一举，竟巧妙地推动了一些事情快速向前跨越，并让一些隐藏的事实浮于水面。
　　唐卡立第四次考研失败，本在犹豫是否再向第五次冲刺，这一动荡，反而使他下定决心放弃考研，发挥专业所长，做软件开发师去；三十六岁高龄的李睿，终于寻得归属，决定接受一位离异带着一小女的企业老总的求婚；还有跟C大男友已分手一年多却一直住在大院的吴欣，竟然考上了C大的美院，并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的第一时间跟那位大腹便便的已婚男士彻底分手……
　　这次大洗牌中，稳定不变的仿佛只有思琳和方洁，还有房东丽姐，不过只是仿佛。
　　这年春天，那个捧着郁金香跪在门口的男人，大雪中竟然惹得丽姐的琴音大乱，或许那个等了10年的男人听不出来，天天听着大院古琴音的思琳却是明白的。
　　还有方洁，那辆灰色野越车在大院门口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而白远山却浮头得越来越少，虽然那人在方洁口中仍只是“一般同事”，可这个身份在思琳听来越来越牵强了。
　　搬离石林8号丙前夕是周六，周五晚上，方洁神秘兮兮地邀请思琳参加第二天晚上在大院里举办的派对——主题叫“逃离象牙塔”。
　　思琳苦笑，自己还打算一辈子躲在这象牙塔里呢，这帮人还举办如此有意思的聚会，不过对于目前的石林8号丙，确实是很应景的主题。
　　这晚吃过晚饭，思琳如约七点准时回到了石林8号丙大院。
　　推开大院陈旧的铁门，闪烁的霓虹灯已在院子四边的墙角挂起，空旷的小院中间，摆着一张小圆桌，圆桌下面围着一圈椅子。桌面上摆满了各种零食、水果和几支红酒。
　　思琳是最后一个到的，她抬眼环视四周，发现人员竟出奇地齐。唐卡立、吴欣、方洁、李睿连房东丽姐也在，加上思琳，六人正好围着圆桌坐上一圈。
　　一个外人都没有，纯属8号丙内部成员的一次家庭聚会，伤情一些表达应该是散伙饭。这次聚会结束，明天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了。唐卡立搬到公司给他安排的单身宿舍；李睿入住未婚夫家里；吴欣回家度假，开学后回到C大报到；思琳带着素素猫暂住雪儿处，方洁在外面短租了一个月，而丽姐也自有她的去处。
　　一个月后的秋日，再次重逢石林8号丙的会是谁？想到这个问题，思琳心里浮起一味淡淡的忧伤。
　　很快，方洁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女士们、先生们！请注意！我们今晚的‘逃离象牙塔’主题派对马上要开始了，下面有请我们的大家长房东丽姐致开幕词！掌声有请！”
　　五个人的掌声虽然略显单薄，却仍然热烈。
　　房东丽姐缓缓站起身来，脸上露出难得的暖意：“石林8号丙的兄弟姐妹们！虽然平日里与大家话语不多，但同住一屋檐下久了，早已不知不觉中把你们每个人都当做自己人。明天，我们因为大院重修，不得不搬离大院，当然有些伙伴完了还会回来，有些则已经找到了新的归巢。无论如何，走出去的我为你们的勇气骄傲，留下来的我为你们的执着自豪！今晚，我们好好聚聚，开怀畅饮，不醉无归！来干杯！”
　　从未想过喑哑琴声中掩盖着的孤清丽姐，说起话来能如此豪气冲天，热浪滚滚。大家齐齐举起红酒杯，能喝的一饮而尽，不能喝的也大呷一口。
　　一杯下肚，派对正式开始。大家边聊着大院往事，聊着个人未来，边玩着斗酒游戏，嚼着零食。寂寞的院子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一个小时过去，桌面上的几支红酒已全部空瓶，唯一的男士唐卡立不知何时去弄了一大箱啤酒回来，说“这才是咱年轻人该来的家伙”。
　　来自西北的方洁，酒量一流，直接开了一瓶啤酒走到唐卡立面前，“哥们，我敬你，祝贺你终于放下执着，要出去勇闯天下了，男人就该去外面打拼，等你有出息了，你不去考研究生，还有大把知名院校给你挂个什么名义硕士、名义博士的。”
　　“说得好！”唐卡立也开了一瓶啤酒，“老子就不该浪费几年青春耗在这里，当年就不该因为初恋女友跟一个硕士跑了，就咬牙辞工，非得搞个硕士文凭，他妈的，有些爱不可追，有些梦不可寻，可惜这个道理，我现在才懂！”
　　吴欣也开了一瓶啤酒站起来，一条腿蹬到椅子上，“小本又怎么样，C大是多少人的梦想，C大的小本是一般人能上的么，妈的，我当年拼死拼活都只能抬梯子在墙外看，我发誓一定要考上C大研究生，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吴欣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怅然，旋即又变得兴奋不已，“不管怎么说，现在终于如愿了！唐卡立，我们终于是校友了！”吴欣笑中竟然有泪，霓虹灯下，眼角处荧光闪闪。
　　代价，吴欣这个代价确实不小……这一年来她没有工作，天天去参加高价培训班？钱哪里来？据说她家里经济情况很一般，当年为了她攻读美院本科，已经家徒四壁。原来当初绝情离弃的背后隐藏着难以言喻的心酸……这一关她是走过去了，可失去的一切，值得吗？思琳有些黯然。
　　“我这C大小本没什么值得骄傲的，我那是冲了3年高考才到的这里！”唐卡立讪讪笑道。
　　“噻，唐卡立，你今年贵庚？”方洁嘴巴半合着。
　　“我都忘了自己几岁了，哎，一切都太迟了吗？”唐卡立眼里有着无尽的茫然。
　　丽姐拿起手中的茶杯——她已经酒意满面，改喝茶了，轻声而有力道：“人生就像一场马拉松，起步早些晚些，前面走得快些慢些，对最后的输赢都没有决定性的影响，最重要是不放弃，努力跑下去，能到终点的都是赢家，踌躇不前，半路返航，终只能留在原地。所以一切都为时未晚，只要我们勇往直前！”
　　一直静坐的李睿也若有所思地站了起来，举起手中酒杯：“丽姐果然看得通透！这也是我最大的感悟，兜兜转转，寻寻觅觅，我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属于自己的感情，虽然来得晚些，可我终于还是找到了！即使在别人看来，这并不是一份完美无瑕的爱情，可幸福本就不在完美世界里拥有，要幸福，只能接受它的好与坏，这才是真实！”
　　“是的！幸福不在象牙塔里！梦想更是在荆棘满路的前方，要握住它们，需要勇气！需要付出！”吴欣的话有力而充满沧桑。
　　“好！为了执着、为了勇敢、为了过去、为了未来、为了放下、为了向前！为了逃离象牙塔！为了追寻幸福！为了实现梦想！我们干杯！”受大家影响，思琳也激动起来，才情大发，妙语连珠。
　　所有人一起碰杯，最后无论瓶装的、还是杯盛的，无论酒还是茶，全部一饮到底。
　　思琳忘了这晚派对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也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睡下的，只知道第二天恢复意识时，景枫不知何时已闯进民宅，帮她把除床上用品和即将要穿的一套衣服、要用的洗漱用品外的其他东西已全部收拾好，正坐在思琳床边，靠着座椅，单手支着头，平静含笑地看着她。
　　睁开惺忪的睡眼，思琳差点没吓一跳。“几点了，景枫？哎哟！”她才发现头疼得厉害。
　　“来，先喝杯蜂蜜水解解酒。”景枫把早已冲好的解酒茶端到思琳跟前，低声嗔怪着：“不会喝酒，还学人家喝这么多！”
　　思琳朝他做个鬼脸，接过蜂蜜水就往嘴里倒，喝完，景枫接过杯子，“赶紧洗漱下，吃早餐，给你带了，都快十一点了，饿坏了可不好！”
　　“啊？这么晚了？”思琳立刻蹦下床，快速洗漱完毕，狼吞虎咽地吃起东西来。
　　一旁，景枫帮她把剩下用品收拾好。思琳边吃边傻笑道：“景枫，有你真好！他们说幸福不在象牙塔里，可我觉得我的就在，呵呵。”
　　景枫已收拾完毕，到门外拍拍身上的尘灰，进来揉揉思琳的头发，“别得意得太早，你吃的苦还少？未来苦头也还多着呢。”
　　“我不怕，也不觉得苦！”思琳努努嘴，收拾好垃圾，手机就响了，是雪儿。
　　“怎样，收拾好没有，我和不渝下午三点过来接你！”
　　“丫头真够义气，你一个人来就好了嘛……”思琳奇怪自己竟有点害怕景枫和不渝见面。
　　“他非得说要来，他有车嘛，也好！”雪儿貌似还挺有理由。
　　“你不说，他怎么知道？”思琳就知道雪儿总为了他出卖自己。
　　“他又不会吃了你，怕什么？”雪儿说的好像也是那么回事。
　　思琳没再就此追究，也是，异性朋友嘛，景枫没那么小肚鸡肠，有车亲自到门口，总比到校外叫的士好。
　　“好，那下午见！谢谢小妞！”思琳假装客气道。
　　“到时见，咱谁跟谁呀，还谢！”雪儿挂了机。
　　这家伙长了一副柔水般的样子，连声音都水得不行，就是说话内容少了那么点柔，还外柔内刚，独立自强，眼光极高，不知道要单身到何时，思琳心里担忧着。
　　“景枫，雪儿下午过来接我，一起的还有我们本科班一位男同学。”除了雪儿，景枫未曾见过思琳的其他朋友，特别是异性，她提前打声招呼，以免见面时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嗯，他们对你还真够朋友！”景枫毫无芥蒂道。
　　下午三点，不渝那辆黑色奔驰准时在石林8号丙门口出现了。雪儿电话一响，准时等候的思琳就跑去打开了院子的大门。
　　房子太小，只雪儿跟思琳进去了，不渝在大院门口，车子旁边候着。
　　景枫先帮思琳把一大箱子拖出院门口，目光首先迎上了那辆黑色轿车，他眼里如平湖之水，没有一丝涟漪。当抬眼看到脊背挺直站在旁边眼光直直落在自己身上的不渝时，景枫目光一滞，很快又眉头微微一挑，嘴角轻轻上扬，淡淡道：“你好！谢谢你来帮忙！”
　　不渝浅笑着，伸出右手：“钟不渝——应该的，跟思琳都是老同学老朋友了！”
　　景枫把箱子放在车子旁边，挺起腰杆，稳稳地握上不渝的手：“马景枫。”
　　两人眼光直接对撞了片刻，仿佛在交流什么，更仿佛有看不见的火花在周围空气悄悄燃烧着。
　　“你们在看什么，对方都有那么好看么？”思琳躬身捧着个大箱子出来，觉得气氛不对劲，赶紧搅和。
　　景枫、不渝的目光同时投向思琳，思琳已抱着箱子走到他们跟前。
　　几乎同一时间，两双修长如玉的手都条件反射地伸到了思琳手里的箱子上，景枫在左，不渝在右。
　　景枫、不渝再一次对视，思琳就在两双刀光剑影的漆黑眼眸前，左看右看，莫名其妙。
　　“钟不渝，还不过来帮忙！”雪儿抱着个大箱子出现在大院门口，大声吼道。
　　“来了！我去帮雪儿！”不渝脸上终于出现了惯常的嬉皮笑容，慢慢收回手去，转身朝门口走去。
　　景枫淡笑着，没有吱声，把思琳的箱子搬上了后车厢，回身扫了眼思琳，内容复杂。思琳竟不知为何，不敢直视他的眼光，低下头来。
　　“这个竞争对手可不弱啊！”景枫揉揉思琳的头，轻声叹道。
　　“你……胡说什么？”思琳嘟着嘴巴嗔怒道。
　　景枫微笑下，轻扬下眉头，“说我的老婆魅力无穷，我得多加努力才对得起你这份爱意，不过应该很快就有第一份成果了。”
　　思琳脸颊飞红，朝景枫吐了吐舌头，转身往院子里走去，丢下了句，“懒得理你！加油！”
　　不渝手里搬着东西，那些轻声细语听不清楚，眼光却斜睨着身旁发生的一切，努力把涌上来的那股酸苦味道压下去，继续帮忙把他们三人搬出来的行礼往车厢放好。
　　所有物品搬运完毕，不渝和雪儿坐在车上等着思琳。
　　思琳和景枫站在门口，突然沉默了。不能每晚和面前的人一起吃饭，一起午夜漫步而归了，哪怕只有一个月的时间，竟还有如此般的不舍，思琳喉咙有些发硬，说不出话来。
　　景枫当然也能读懂思琳的情绪，轻轻揉揉她的头道：“就一个月，而且都在B市，想我了随时回来，或者我抽时间过去看你，还有素素猫陪着你，雪儿更是你难得再同住一室的闺蜜。”
　　“嗯，我没什么的，反正离得不远嘛……”思琳低点着头，拽着胸前的衣角道。
　　“去吧，别让人家等太久！”景枫凝望着思琳，摁捺着所有的情绪道。
　　“嗯，我走了！”思琳深望了眼景枫，转身而去。
　　上车前不自觉地再回看了一眼，不想看到丽姐从院子里搬东西出来，而旁边帮着她的，竟然是那个春天里捧着郁金香跪在门口的那位男士。
　　难道事情有了微妙的转变，思琳朝丽姐笑笑，丽姐也回了个笑容，其中还含着几分娇羞。
　　思琳来不及思考，再看了眼景枫，转身打开了车门。
　　车，慢慢开远，思琳一直看着后视镜，景枫还站在原处，一动未动。思琳打开车窗，摆手示意他快回去，景枫也摆手回应，让她走就是了。
　　思琳放下车窗，后视镜中，发现不渝也在看着自己，她略显尴尬，不好意思再动，安静坐着。雪儿开始絮絮叨叨，融化了空气里的微妙情绪。
　　不知为何，思琳有些隐隐的不安，直觉再回石林8号丙的时候，也许要物是人非了。但，这与她有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