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散场》阿雄

2、散场（下）

　　第二天何阳在刺目的阳光下睁开了眼，门外静悄悄的，想来是吴磊走了，他拉开门，屋子里狼藉一片，何阳猛然间想起那句话，“再来一次”。

　　恍惚间，何阳鬼使神差的拾起被丢在一旁的茶盒，抬手打开，茶叶的芬芳弥漫开来，何阳泡了一杯茶，坐在一片杂物中，一点点的品尝着茶，品尝着苦涩中泛着的微甜。

　　忽然，他猛地坐起，是啊，还有微甜，他将茶盒小心翼翼的放好，毕竟，自己还爱着他。

　　他起身开始收拾着一片狼藉，看着屋子逐渐变的整洁，何阳长呼一口气，想要歇息可又觉得心中疲惫不堪，随意走走吧，何阳对自己说。

　　出了小区门，左转不久就是一个花园，何阳寻了一处阴凉，看着一群小孩玩闹。

　　一个皮球咕噜噜的掉了过来，何阳一愣，捡起了皮球。

　　“大哥哥，这是我的皮球。”一个小男孩跑来，扯着他的袖子。

　　“诺。”何阳递过皮球。

　　“大哥哥要来一起玩嘛？”

　　“不不，大哥哥不会。”

　　“不会才要学！谁能一开始就会。”小孩子鼓着嘴巴，佯装生气。

　　何阳红着脸，“你说的对。”说着抱起球，拉过小男孩，与他们一起玩耍起来。

　　时间过得很快，不久便看到了夕阳，何阳和小男孩告别，心中突然有了一些奇异的想法，“不会，可以学。”他念了念，“我要再一次高考。”
　　回到家里的何阳做好晚餐，静静的等待吴磊的回来。时针走的飞快，转眼间已经11点了，看着桌上的菜变凉，何阳有些无措。

　　就在这时，砸门声传来，何阳起身开门，“你回来了。”

　　门外是吴磊，醉了的吴磊，扶着他的正是那日他见过的那个男人。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气氛更显尴尬。

　　“谢谢你送他回来。”何阳率先开口。

　　“噢噢噢，不客气 。”来人看着何阳，“我扶他进去。”

　　两人扶着吴磊，向卧室走去。来人看着卧室里的陈设，“对了，你是何阳的弟弟吧。听说你身体不好，高中没上完，平时都在家里。”

　　“嗯。”何阳将吴磊放好。

　　“你还是要再去读读书，年轻人总要有点学历，才能更好在社会立足，男人极为熟悉的给吴磊解开衣扣，“把你哥睡衣拿来我给他换上。”

　　何阳愣了愣，僵硬的拿过睡衣，递与那人手上。

　　看着那人熟练的动作，何阳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渐渐散开。

　　那边的男人还在碎碎念，“你哥可是真的在意你，再晚都要回来，你应该也知道吧，你哥他和一般人不太一样，他可能没办法喜欢女人了，他总说他对不起你，我想也是，你们家的希望在你身上…”男人碎碎念，没注意到何阳尴尬的脸色，“对了，你怎么不跟你爸姓？问他他也不说…”

　　“够了。”何阳脸色惨白，“不要再说了。”

　　“你没事吧？”男人受了惊吓，转头问他。

　　何阳红着眼眶，看着男人诧异的脸，有些颤抖，“没…事，我累了。”说完便转身出了房间，逃离了这个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屋子，漫无目的的奔跑在大街上。
　　小城的夜，闷热的只剩下蝉鸣，蝉鸣聒噪，搅拌着何阳混乱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何阳精疲力竭的倒在马路边，看着城市的灯光渐渐暗沉下去，看着街边呼啸而过的汽车。

　　何阳感觉有些冷，他呆楞的坐在街边，早上醒来后的一切，仿佛是一个巨大的笑话。

　　“如果再来一次呢？”这句话犹如魔咒般，充斥在何阳的脑中，“再来一次呢？”何阳猛地起身，对，再来一次，茶，茶在哪里？何阳一边思索，一边跌跌撞撞的向回跑。

　　陡然间，他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了看天上的繁星，天气晴朗，要茶又有何用呢？他又一次跌坐在地。秋夜白，秋夜白。何阳在心底念着那个名字。

　　不知何时，一道银光幽幽浮现在远处的黑夜里，那是一个银发的男子，打着一把银色的大伞。

　　“怎么又哭了？”

　　何阳猛地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面前的人，“可是，并没有下雨…”

　　秋夜白拿出帕子轻轻擦拭着何阳的脸，“你的心，不是在下雨吗？”

　　何阳这才注意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那会强忍的泪水，流逝在了飞奔的路途上。
　　“我…我…”何阳呜咽，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是想好了，对吗？”秋夜白扶起何阳，让他依靠在自己的胸怀。

　　何阳靠在那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心，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伞面发出轻响，何阳惊讶的呢喃，“真的下雨了…”

　　朦胧的细雨中，秋夜白带着何阳，又回到了榕树下地茶屋。

　　同样的茶屋，同样失魂落魄的人。

　　何阳倚靠着秋夜白，再一次踏进这熟悉的地方。

　　“想要休息一下吗？”秋夜白问道，声音里透着关切。

　　“不，我不累，我睡不着，我…不要走。我，我要回到过去。”何阳有些激动，语无伦次地抓住秋夜白宽大的袖子。

　　“我不走，这是我的茶馆，我就在这里。”秋夜白合伞放在一旁，抱起何阳走入大厅后面的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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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好了吗？其实不急于这一时。”

　　秋夜白的声音带着暖意，将何阳从沉思中拉起。何阳看着眼前地秋夜白，目光透着决绝，“我想好了，不过，您说的重来，是怎样的重来？”

　　秋夜白笑了，声音犹如山间的春风一般，“就正如你想的那样，重头再来。”

　　“重头再来？”何阳重复，“我能忘了他吗？不再重蹈覆辙吗？”

　　秋夜白叹息，“你会忘记所有，回到过去，你的现在就是未来，我也无法预料。”

　　“那么，有可能我还是会走一条和现在一样的路？”何阳迷茫了。

　　“这样的问题啊…”秋夜白抬手揉了揉面前人的脑袋，“这要看你的选择。”

　　他顿了一下，“命运，就像一盘飞行棋，关键看选择，如果你仍做了一样的选择，那么结果…”

　　“还会是一样的。”

　　何阳愣了愣，“那，我回去又有什么用呢？。”

　　“也许会有不同。”秋夜白笑笑。

　　“用全部，去赌吗？”

　　“何尝不可？”秋夜白继续笑着，“多少人想要后悔药，不就是为了再来一次吗？”

　　“可是，万一结果是相同的呢，这样，值得吗？”何阳瞪大眼睛，猛地拽起秋夜白的衣角，“您说值得吗？”

　　“这要问你自己了。”秋夜白蹲下身来，轻拍何阳的背，让他慢慢的放松下来。

　　“问我自己，对，问我自己…”何阳喃喃自语，状若癫狂，“值得吗？何阳，值得吗？”

　　尘封往事随着理智大门的关闭，一丝一缕的溢了出来，像倒放的电影，由悲伤到甜蜜，在何阳的眼前倒叙回从前，他看到曾经站在家门口的自己，那样坚定的说，“绝不后悔。”

　　他看见他自己那动情的眼神，他看到自己毅然决然的离开，他看到自己和他，两个人逃跑后激动的泪水。

　　这都是爱，是他曾经的全部。

　　秋夜白缓缓的抱着何阳，任由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月光如水，照近祠堂前的竖井中，天路一般的连起两个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何阳猛地回归神来，与刚刚的何阳有些不同，就像是一颗树苗，如今已经参天。

　　不等秋夜白询问，何阳自己开了口，“我不回去了。”

　　秋夜白轻笑，就像是早已明了。

　　“谢谢您。我的生命就是我的过去，如果放弃了，那我便放弃了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努力，那我便不是我了。”何阳释然的说，“再说，用一切去换一个可能，我觉得只不过是逃避。”
　　秋夜白依旧微笑着看他，目光里似乎有些鼓励的颜色。

　　“我曾经说过，永不后悔，我要这么回去，我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何阳笑笑，“我想了想我不后悔我过去的选择，再来一次我怕也是会爱上他，也是会一意孤行，就不在体验一次了。”

　　何阳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低沉的开口，“但是我还是恨他，我无法原谅，也难以忘怀。我不想自己记得，可也不愿就此遗忘。对不起，所以，我还是不回去了。”

　　“这不怪你，只怪当初他将你宠成一个孩子，如今却嫌弃你只是一个孩子。”秋夜白说着谜一样的话，将他紧紧搂住，“不用道歉，这本来就该你自己选择。”

　　“谢谢您，秋夜白先生。这样，我们的约定还作数吗？”

　　“什么约定？”秋夜白难得出现了惊讶的表情。

　　“茶未完，我都可以来这里。”

　　“你担心自己会后悔？”秋夜白的声音流露出一丝丝失望，又有一丝了然。

　　“不不不，我是不会后悔的，我想用这个愿望，来换茶未完都可以回来的机会，可以吗？”何阳有些焦急，声音里透着紧张和担心。

　　秋夜白轻笑，“想来我是亏了呢？你若不喝茶，那我这茶屋，不要为你敞开一辈子？”

　　“不可以吗？”何阳问的忐忑。

　　“有何不可。”秋夜白带着何阳起身，“只要你愿意，这一切都可以是你的。”

　　何阳刚想反驳，便看见秋夜白的身影渐渐模糊，一点一点消散在月光下，唯留那把不知什么时候搁在桌脚的银色大伞，昭告着，他，曾经活生生的站在何阳面前。

　　“该走了，小少爷。”一名老朽站在何阳面前，是那次带着他的老者，“回去吧，不要再回来了。”

　　“秋先生他…”

　　“你离开，他便不会有事，您在这，他随时可能魂飞魄散，这只是开始。我无法左右您，但是，希望您不要再回来了。”老朽颤巍巍的走着，不多时便将他领到门边，“回去吧，那里才是你的人生。”

　　何阳望着门外灿烂的阳光，转头看着老者，“我…”

　　老者笑笑，“走吧，虽然他不能见您，可他会一直照看您的，相信自己。”

　　何阳闭了闭眼，轻声道，“我不会后悔，我会一直走下去的！谢谢您，我…好像有点喜欢上您了…所以秋先生，我希望，您也可以一直一直好好的活下去。”说完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

　　走了很久很久，何阳才敢转头，却惊讶的发现，榕树，老屋，依稀还能看得见模样，何阳突然笑了，总会有人在关心自己，他要为关心自己的人好好地活着。

　　雨后的天挂着一道彩虹，就像歌里唱过的，风雨之后，才会有彩虹。
　　多年后，何阳还是能记得那个雨天，那个谜一样的男人，但是他不敢再去想那个人的外貌，不敢再去念那个人的名字，也不敢再想那个他永远也想不明白的问题。

　　他只是拉着儿子的手，在一个又一个的雨天里，看着那盒茶，却喝着清水，说到，“你知道吗，你的爸爸，是天下最好的男人。”

　　儿子不懂，总是上窜下跳的想要何阳抱，也不懂何阳所说的爸爸是谁，他只知道，自己的Daddy是对自己最好的人了，他只有Daddy，他只知道，自己的名字叫，何念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