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梦 ...
-
怎么可能，虽说自家大师兄平日贪玩爱闹，常年逮到机会就偷跑下山，但他又怎么会掺和到当前的朝廷纷争里头去？
李忘生犹记得，当年师傅带着自己与大师兄，从那江湖之中走入朝堂，又自朝堂中退却，最终在这华山之上，建起了纯阳道观，安定下来。
“云流，忘生，你俩与为师相伴已十载有余，纵观如今天下大势，有何所感？”
“大唐已复，如今天下，正该当是重登盛唐之时！”谢云流正是年轻气盛之际，跟随吕岩多年，胸中早是存了跟当年自家师傅一样的豪气。
吕岩微微一笑，不作他评，见二弟子默默无语，不由得出声问，“忘生，你呢？”
“弟子只愿与师傅师兄一道求道，对如今天下之势并没想多加了解。”见得师傅问及自己，李忘生踌躇了下，喏喏说出心中所想。
“唔……云流你灵动有余而稳健不足，忘生则反之，你们正好互补所缺，尽可多学对方的长处。”
“哈哈哈，师弟，你看，师傅说我们正好互补，要不干脆明日，师弟就跟师兄学习，劳逸结合，到山下修行去吧。”谢云流一把揽过自家呆呆的师弟肩膀，光明正大地在自家师傅面前对其进行诱-拐。
看着自家跳脱的大弟子正身体力行地对自家二弟子施行课外教育，吕岩不觉笑叹，这二弟子性子若说是沉稳，倒不如说是沉静过头了。宛若一潭静水，就连火热如自家大弟子一般的性子，也搅不动他那平静无波的心境。
倘若自家大弟子那性子，能稍微沉稳那么一点，那么，他也就无须担心往后的事情了。但世上人无完人，他日，也就只能作寄望，这俩徒弟能互相扶持，一路走下去便是了。
“水满则溢，这世上本无事与物能长存，如今天下实则气数已乱，是故，为师才带你们离开盛京之地，来此修行，尔等听好，尤其是云流，万不可再涉身于朝堂之中。”对于自家二徒弟，吕岩还是挺放心的，不放心的，也就只有大徒弟了。
“这……是，师傅……”
“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翌日，谢李二人照常在练武场上拆招以后，谢云流锲而不舍地再度诱-拐自家师弟下山游玩未果，只好自己下山，没想到就是这次的下山，为日后两人长达数十年的天各一方埋下了祸端的种子。
“怎么，莫非你们这是想抗旨不成？”尖利的嗓音拉回李忘生飘远的神魂，突如其来的所谓圣旨让他束手无措，师兄外出未归，师傅闭关，新收的弟子们仍小，此刻，就只有他一人站在山门之外应对。
然则，听到那则消息之时，他，心已乱。
“谢云流与罪人李重茂过从甚密，乃韦氏余党，责令纯阳一脉将其交出，否则一门上下同罪……”
有那么的一瞬，李忘生完全不知如何是好；有那么的一瞬，李忘生心里，是怨着自家大师兄，讨厌着那个李重茂的。
倘若不是那人……倘若不是那李重茂……心，已乱；不可止……
“事到如今，不能为了一人而让纯阳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师父！”李忘生余下的话语尚未出口，外头已是传来一声香炉被碰倒的响。
吕岩何等修为，早在那一瞬间就已经追过去了。
等慢了好几步的李忘生赶到之时，正好看到自家大师兄打了师傅一掌。
“师傅！云流师兄！”李忘生胸中大痛，一把抢上前扶着吕岩，茫然望向那立于三丈有余外的大师兄。
“为什么……要打伤师傅……”李忘生只觉得嗓子干涩得如同吞了沙子般难受。
“我没想到，最亲近的人竟然会出卖我，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谢云流的嗓音中，没有一丝的情绪起伏，只透着股锐利的苍凉。
此时闻讯而来的纯阳弟子们赶到，见状，纷纷持剑将谢云流团团围在中间。
“师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师傅只是想让你出去暂避风头，他准备一个人进宫替你求情……师兄，你为什么不信我们……为什么……
难道那个李重茂，比起与你朝夕相处近二十载的我们更重要么……
李忘生张了张口，却发现喉咙根本挤不出声音来，在自家师兄那从未有过的冰冷目光之中，只余无力的苍白……
“谢云流犯了门规，打伤掌门，纯阳弟子听令，把他围起来！”不知是谁发令，一众本就茫然的持剑弟子得令，立马挺剑布阵。
“就凭你们？”谢云流武功之高，当前能制住他的，除却已经负伤的吕岩不作他想。
李忘生只能目送谢云流一招震飞包围他的纯阳弟子，转身施展轻功消失在细碎的风雪中了。
……我是无节操君不负责任的分隔线……
“师兄……不是这样的……不要走……师兄……”
半夜，谢云流被身边自家亲爱的师弟的呓语唤醒，扯开床头罩着夜明珠的布套子，发现那明显陷入噩梦之中的师弟正满额是汗。
“忘生，醒醒，你做噩梦了。”心疼地拿过帕子给他拭去额上的汗水，轻轻拍着自家师弟的脸颊意图唤醒他。
“师兄……不要走……”李忘生正迷迷糊糊间，听得那熟悉的声音就在耳边，直觉伸手抱住那声音的主人。
难得自家亲爱的师弟主动投怀送抱，乐坏了的剑魔大人不由得心中暗爽。要知道，平日里，他家忘生可是顾虑着形象问题，果断而坚决地拒绝他的各种名为彰显师兄弟之情，实则光明正大揩油的身体接触的。不仅如此，还特义正辞严地说，两人加起来都快两百岁的年纪了，实不应再如同少年时做此等行状。
虽说每次自己都有跟他秋后算账，把自家亲爱的忘生师弟拉回房中，身体力行地对他进行着观念整改再教育就是了
“我不会走的。”察觉到怀中那人紧抱着自己的手臂上传来的轻颤，谢云流心中一软，微叹口气，他是梦到了以前的事情吧……
“忘生，我就在这里，不会走的。”轻拍着李忘生的后背，如同小时候师傅安抚做了噩梦不敢入睡的自己一般。谢云流心中浮上往事，不禁百感交集。
“师兄……”李忘生缓缓醒来，发现自己正在师兄怀中，那人如同抱娃娃一般圈着自己，而自己双手则绕过师兄的颈间，紧紧抱住他。
此等姿势，若放在平时，自己是绝对羞于去做的，但噩梦醒来的此刻，他不愿放开。
方才的梦里，他又一次体会到那种痛。
师兄的不信任；师傅的受伤；师兄冰冷的话语；师兄头也不回的的决绝转身。
“忘生，当年的事，是我不好，我不够沉稳，在那种的情况之下，急怒交加，慌乱之下，竟出手打伤了师傅……”更伤了你……扣住自家亲爱的师弟腰间，微一用力，改变二人侧躺的姿势，让李忘生趴在自己身上，直视着他的眼睛。
“当年的事早已过去，师傅在过后也让我莫恨师兄……”俯趴在自家师兄身上，李忘生不甚自在地微敛双眸躲开身下之人那直直看入他内心深处的目光。
“今天不把事情说开，你还是会做噩梦的吧。”谢云流在心中暗叹口气，自己当年在他心中埋下的刺，趁着此刻帮他拔掉吧。
伸出食指缓缓勾勒着怀中师弟额间那鲜艳的朱砂痣，成功硬是拉回那人欲逃避的目光，此举从小到大，屡试不爽，他家忘生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额间触到自家师兄手指的瞬间，李忘生如同被吓到一般，霎时瞪大了双眼，随即抿了抿唇角，也没躲开亲爱的师兄那在他额上乱摸的爪，只是默默懊恼，怎么又被师兄偷袭成功了。
“那天，我收到信息后，在禁军的包围圈中好不容易觅得了重茂。那时，他已身负重伤，他说天下之大，最后竟然落得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了，我带他突破禁军的包围，将他藏在山脚之下，本打算先回山禀明师傅，暂时收容他……年少轻狂的我，实在是天真的可以啊……想那李隆基与太平公主既然谋划了篡位，又怎可能算有遗策地让重茂有一线的生机？”抱着身上瞬间绷紧了身体的师弟，谢云流边给自家师弟顺毛边继续说下去。
“待我回到重茂的藏身之处时，我才发现，这下，天下之大，连我也没有容身之所了……没等我多作他想，追兵们又至，我背着重茂冲杀在人堆中，手中的剑，都不知道染上了多少人的血……但最终，重茂的伤势实在太重，我护不住他……明明我答应过他，只要他遇到困难了，我一定会拔刀相助的，可我却护不住他！”说到激动之处，谢云流突然翻身改变两人的位置，将李忘生压倒在床上，埋首于他颈间。
李忘生紧紧抱住自家师兄，他早该知道，这些年来，师兄在外颠沛流离所受的各种苦，更何况，至交好友还是因为那朝廷上的权欲之争而在自己的眼前逝去……
“重茂不在以后，我仍旧陆续杀退了几波来袭的禁军走狗，挚友的逝去，亲人的背叛，这一切一切，我无所适从，只想远远逃开，天大地大，我竟然落得无处可去，一无所有……”谢云流的声音闷闷的，热热的呼吸更是弄得李忘生颈间有点痒。
“后来我一路东行到扬州，在茶馆暂歇时，竟然听到几个江湖中人说我是纯阳的叛徒，不仅和逆贼勾结，还打伤了至亲的师傅，欺师灭祖……心灰意懒之下，我就在扬州河边喝起了闷酒，然后遇到了柳生宗次……”远渡东瀛的日子并不快乐，谢云流语声渐低，最终帐内只余二人细细的呼吸。
“师兄……”
“现在想来，那时我应该是早已被那帮人盯上了，试想当年观内，有谁敢直呼我名？纯阳弟子更不可能四下里大肆宣扬我欺师灭祖。”谢云流抬起头，双手贴上李忘生两颊，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似乎试图在其中想看出点什么。
“师兄。”李忘生覆上那贴在自己脸颊的手。
“那时，我怨过你，也……恨过李重茂，我恨为何命运要让你们相遇……甚至恨过我自己，如果那天我答应了和你一同下山，那么，是不是一切就不同了呢？”
“傻瓜，逝去的时光不能挽回，不过幸好，我还有你。”语毕，谢云流低头轻轻吻上李忘生额上的朱砂痣。
岁月静好，就如同无人能捉住逝去的时间一样，世上无人能捉住随风飞逝的流云，却还是有那么的一个人，愿意留在原地，等你回来，陪你坐看云卷云舒。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