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生》寸血

1、天涯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无论是江湖谣传的邪教衡道众还是魔头洛昭言等人，都已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弹指间，又是一年。洛家庄、盈辉堡、正武盟……许多地方再也没出现过祸乱天下的事物。
　　这样很好。
　　在安详遥远的江南小镇，洛昭言听着客栈里江湖侠士们的对话，勾起一个落寞的微笑。
　　自那一年万事皆休，洛昭言远离大漠，独自寻求长生之法。闲卿归隐山林，明绣回到与青山，继续除妖师的本职，但多数时候，她都在顾叔的家中，默默陪伴她想陪伴的人。再多的人，就一言难尽了。
　　洛昭言为自己斟上一盏酒，豪饮而尽。放下酒盏，忽然觉察自己的举动竟是过去女扮男装才会有的，转头看去，客栈里有些人的目光已经暗暗瞥向了她。
　　内心无声叹息。
　　闯荡江湖以来，本想以女子之身度过不知还有多少的人生，却总因她是个独身女子，多遭贼人觊觎，洛昭言无奈，换回男装示人，只在偶尔心血来潮恢复女装，好比今天。自昙华洛家倾颓，洛家庄的经济也一蹶不振，在这偏远南方，倒是再也见不到洛家人涉足于此，对洛昭言来说自是不必操心被人认出，但因她内心割舍不断的牵挂，她一直担心着那些人的生活现在如何。
　　洛昭言已无力挽回什么，自认愧对他们，无论多么惦念，都只能通过那些江湖游侠的只言片语判断故乡境况。
　　长生之术久未寻到，她又想起过去之事，望着眼前的一坛酒，再度斟满。她想起昔日记忆里的男子，在景安游船上的话：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前路漫漫，不如畅饮一番，也不算辜负一片月色。
　　她在酒中仿佛看到了埋名，看到了父亲，看到了故乡的人们，看到了过去历险遇到的人们……
　　这一夜，她睡的很香。

　　遥远空寂的另一边，御界枢上空的星河看起来格外璀璨。
　　忙碌了一天的绮里小媛来到大姐葛清霏的卧房，如往常般询问了手下们大姐的情况，便屏退众人，亲自照顾大姐。
　　这样的日子已一年有余。大姐不复苏醒，她年纪轻轻便担任衡道众领袖，一年以来，虽屡出错漏，总算磕磕绊绊的成长了。
　　“大姐，我一定会找到让你醒过来的办法……”
　　她将巾帕搭回盆边，重新整理好葛清霏的衣衫。她的左臂处，空无一物，袖子空落落的坠在椅子上。大姐的左手臂在难中大损，莫说她绮里小媛，整个衡道众的机关术士都不知如何修复，毕竟这方面无人能及葛清霏，为方便打理，她将手臂拆下，安放在大姐卧房里。
　　她熟练的清扫架子上机械臂的灰尘，想起今天有自西南方回来的手下提起传说中的神木“柜格之松”，生长于大荒方山之上，谣传有医治昏厥病的奇效，但至今没人验证，因为大荒方山实乃危险之地，妖兽横行，人烟罕至。为了治愈大姐，她听过的奇花异草之说已数不胜数，一次次寻觅，一次次失望，但她从未放弃。
　　“也不差这一次啦，大姐，等着我吧！”
　　她轻轻为葛清霏盖上被子，心中已做了决定。

　　又一个拂晓到来，洛昭言早早收拾好行李，将埋名那张题有“虹兮缚兮，吾心念之”的画收入囊中，背上童系离开了客栈。
　　这次她换回了男装，继续上路却没有目的。南方传言的长生之法她已寻遍，细思之下，除了她不敢涉足的西方和需要出海远航的东方，再无其他地方存有希望。
　　她站在黎明的街道上，犹豫着左顾右盼。东与西的选择，权衡之下，她向西而去。若出海一趟，不知何年能返，她不擅海上生活，也无法预测变幻莫测的海洋危险，出海寻觅只能是她的最后一途。
　　想当初她闯荡大漠，听到的奇异传说也有不少，却碍于事务缠身，没有工夫去实践，内心安慰自己那都是缥缈无据的传闻罢了。现在她一无所有，反倒能开始顾虑自己，实在讽刺。
　　洛昭言出了城门，唤来云来石，向西而行，直至到达西南大荒之境，看到一处村镇，便在郊外停了下来。这还是西南大荒，不必大漠，仍有草木水源，只是风沙不断，环境也够恶劣了。洛昭言接着前进，忽然听见后面有来人声，转头看去，正是许多镇民打扮的人抬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急着赶回镇上，他们步履匆匆，洛昭言只看到那伤者身上有数道三尺有余的伤口，血肉外翻，触目惊心，怕是凶多吉少了。
　　洛昭言快步赶到镇口，就见那人已经死了，镇民们将他放在地上，哭声一片。
　　这个镇子并不大，人们的生活看起来也不甚好，洛昭言本就是古道热肠之人，又动了恻隐之心，忍不住对尸首旁边的镇民拱手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那人擦干眼泪，向他述说道：镇子西面有一座猎户们赖以为生的山岭，半年前忽然来了一只虎妖，霸占群山，将敢上山采药砍柴的平民和猎户们杀了个一干二净，此后没人再去，然而镇子地处偏僻，失去大山难以生存，所以众人团结起来偷偷进山，以命换取活命的机会，多数人有去无回，今天这群人更是全数丧命。
　　洛昭言听后心绪难平，又接连问了数个关于那虎妖与山岭之事，竟听到山岭深处多仙草益木之说，当下问明虎妖所在，打定主意要去铲除妖孽。
　　以往洛昭言横扫大漠十三匪帮都是一人独往，这次也不例外，她甚至不找镇民当向导，只怕连累了他们。凭她的身手，她自信可以消灭虎妖，设若敌人过于强悍，她便走为上策，请来明绣姑娘相助。
　　她走出镇子，驱使云来石降落在据说有虎妖出没的山林中，这一处山名叫方山，是山岭最深处的大山，虎妖以此为中心，四处游走。洛昭言心道这里一定是虎妖的老窝，林中草木茂盛，空气清爽，却是宝地。洛昭言小心谨慎，不敢大意，提防随时可能出现的虎妖，然而并无惊险。
　　那妖怪刚刚袭击完镇民，此时应该还在外梭巡。洛昭言如此推测，便想先勘察一下地形，再作打算。
　　她举目望去，树木皆高耸入云，阳光透过错落的树叶洒下，祥和而宁静。山林中央有一颗青树，格外显眼，它通体泛着幽绿神秘的青光，似松非松，也不知是什么神树。
　　洛昭言轻抚树干，所触之地立刻感应到跳动，她手一缩，这树竟像是活的。她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出手伐木，想着下山问问镇民这树木的来历。
　　时势却由不得她。
　　身后林动鸟惊，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洛昭言一个闪避，就见她方才面对的青树上显出四道狰狞的爪痕。侧身一看，正是那镇民口中三人高的斑斓虎妖，爪牙上还留有鲜血，不等洛昭言反应，便以猛虎之势攻向她，洛昭言挥动童系，堪堪抵住一击，心中已知这虎妖斤两，感叹童系不愧是上好材料所造，能架住这一下。这虎妖攻击实在生猛，洛昭言不能硬拼，借着地形与他周旋，正好这里树木够多，洛昭言身手矫健，总把那虎妖绕了个疲累。
　　洛昭言见他疲态显现，想趁机出手，虎妖竟怒吼一声，冲着洛昭言躲藏的山林喷出一口妖火，登时火光冲天，那奇异的青树也被烧灼，洛昭言却已顾不上它了，没了树干掩护，虎妖直冲而来，她横刀而立，正要一战，突然飞来一个重物，将那虎妖身躯砸穿。洛昭言惊愕之下抬头仰望，竟是记忆中衡道众的成员之一绮里小媛——她为何出现在此？！
　　然洛昭言顾不上那么多，见虎妖重伤，她下意识想去取那青树躯干，许是寻找的久了，她总有种预感，眼前的东西能救她的命——诸般幻想，令她不可自拔。火势过猛，她来不及取什么树干，只能砍断几把枝条紧握手中，接着青树便彻底消失在妖火中。
　　那边的绮里小媛见状，出奇愤怒，一锤将挣扎的虎妖砸了个稀烂，直奔下地对洛昭言道：“你！你怎会出现在这里？！把柜格之松给我！”
　　自盈辉堡一役，洛昭言再没见过衡道众的人，论起来当时绮里小媛还出手帮她驱散过镇民，念着往日恩情她只是客气道：“多谢姑娘出手相助，只是不知你所谓柜格之松之于衡道众有何用处？”
　　“问这么多作甚？这与你何干？”
　　“在下想求证此物功效，若姑娘不告诉我，我只能下山询问他人再做定夺。”
　　“我救了你，你还不给我？！快点拿出来！”
　　绮里小媛到底是个孩子，加上救人心切，说话直来直去，洛昭言斟酌一番道：“洛昭言不敢不给，反而要麻烦姑娘帮我将这虎妖送下山，帮人帮到底，小媛姑娘，到了山下镇子我马上将柜格之松交于你，你出手消灭这妖怪，我想镇上的人也想当面向你道谢。”
　　绮里小媛被这样一哄，情绪平复，便道：“好吧！就送到山下！然后你给我就行，我要马上走！”
　　洛昭言扛着虎妖登上飞行器，两人很快就到了山下，镇子前还站着一些人，他们见有人从天而降，将死去的虎妖放下地，纷纷惊讶的围过来对着妖怪指指点点，然后将她二人环住，自是感激不尽。
　　洛昭言趁绮里小媛被众人围着夸上了天，问其他人知不知道柜格之松是何物，有年长的镇民说那是方山之上的神木，据传包治百病，吃了它还能多活百岁，只是从未有人求证罢了。
　　洛昭言攥着把枝条，走向绮里小媛，道：“小媛姑娘，这柜格之松我与你一人分一半可好？事实上，我也需要它治病救人，还请小媛姑娘通融。”
　　“一半？不行！一半……一半药效怎么够？怎么能救人？！”
　　“你要救人？是谁？”
　　“是我大姐……自从一年前她被鲲鳞砸中，一直昏迷，柜格之松也许能救她。”
　　她想起记忆里那位美丽干练的女子，衡道众的领袖葛清霏，为了救无辜的人被压在鲲鳞下从而受了重伤，那一战之后她再没关心过衡道众的事情，原来她……
　　“这样吧，小媛姑娘，我跟你去一趟御界枢。”
　　“诶？”
　　“先用一半的柜格之松试着治疗葛统领，如果治好了，剩下的一半我就拿走，如果药不够……我再把另一半给你吧，这样小媛姑娘也不用担心我躲起来，不肯把剩下的交出来了。”
　　“有道理！那、那好吧！你跟我来吧！”
　　二人谈妥，便启动飞行器向御界枢飞去，这一去，竟不知不觉改变了许多人的命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