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丝雪》拾童

8、第八章

　　炎桦森然一笑：“大哥，我说一不二的。”
　　虞明不带感情的声音格外清脆：“他有我。”
　　“舅舅，你……”
　　虞明转身对我温软一笑，化掉我心中所有的阴霾。
　　没有任何人阻拦，也没有听到任何疑问。我住的依旧是东宫。屋里的摆设是我离开的摸样，还未进门，就有一个撞在我的怀里。
　　阳苏两鬓添了银丝，眼角的纹路更加明显。她垂泪哽咽：“我的宝贝殿下，这几年可有人欺负你。”
　　我与站在霞辉里灿烂的男人对望一眼，笑道：“这几年是我过得最好的。”
　　她的手摸上我的头顶，脚微微踮着：“是啊，长得这般高了。”
　　带着泪花的笑容增添几分慈爱，她突然满目担忧：“孩子，脚还疼吗？”
　　我努力摇头：“一点也不痛。”
　　“那就好，那就好。”她连连点头，“我酿好了桂花酒，配着你喜欢吃的椰蓉包。还有虞公子喜欢的云糕，沾着黑芝麻的。”
　　说完她对虞明微笑。
　　我和她并肩走，问：“你以前经常见到明哥哥吗？”
　　“那是很小的时候，你每次都偷偷的把糕点藏在袖子里带给虞公子呢。”
　　为什么是偷偷的，我可是八面威风的。
　　阳苏轻轻一笑，无比了解我：“因为虞公子比较好面子，吃甜食有损摸样。不过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南芷王爷的儿子，只当是哪个大臣的孩子和你亲近。要不是模样长得和小时候一样俊秀，估计我还不能认出来。”
　　原来这家伙从小就是这么的死要面子。我回头看他。他紧紧跟在身后瞄向别处，脸颊微红。嗯，脸皮真薄。
　　阳苏并不反对我们在一起，只是眼神略微忧伤：“都是这么好的孩子。”
　　去见父亲的时候，阳苏在前面带路。
　　沉重的朱色大门掀开，我进去之前紧握着虞明的手：“等我一下下。”
　　他点头，面目清美。
　　我恭恭敬敬的跪下，额头贴着绒绒的地毯：“父亲。”
　　坐在上头的人没有发话，闷闷的很长时间。脚踝酸软，我的手心开始冒汗。
　　麻木之后，三个中矩方正的字缓缓吐出：“重新唤。”
　　“父亲。”
　　没有怒气，只有霸气：“重新唤。”
　　“父亲。”
　　“再唤。”
　　“父亲。”
　　“再唤”依旧是平淡的语气。
　　“父亲。”我这时候的平静，可能就是与生俱来的。
　　“咳……”他捂住嘴巴猛咳一串，伏在明净的桌上久久没有动作。
　　“可能。”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你的确是与皇位无缘。”
　　我诚心磕头：“谢谢。”
　　他招招手：“你过来。”
　　我起身缓缓走过去。
　　他让我坐在旁边，沧桑的双目盯着我不放：“和她一样倔强。”
　　我的母亲不能接受宫里的三宫六院，把我丢给阳苏独自闯荡去了。
　　我笑笑：“你也是。”
　　他也真的做到了，完全对她的去向不闻不问。
　　“或许是上了年纪，最近特别想见她。”他的眼神在我脸上挪不开，眨也不眨。
　　他叹气，递给我一个明黄色的锦袋：“去吧，以后不用再回来。”
　　走出宫门显得特别沉重，身边的眼线多得连我这种神经大条的人都能觉察得到。我收紧怀里的袋子，钻出门就扑进虞明怀里。
　　虞明摸摸我的头，似乎是在微笑。
　　他说：“炎柏，说实话，你在担心什么？”
　　“失去你。”我直截了当的说。
　　他不厌烦的说：“我会赖着你，保证。”
　　夕阳中的皇宫尤其辉煌，余晖比任何镀金都要光亮。金色宽阔的屋顶站着一个人，以她的姿态看，似乎是站了很久。
　　我飞身过去，无奈轻功太差，外加脚痛，飞到一半飞不上去，挂在房檐上。侍卫和宫女们都看着呢，我的双腿蹬啊蹬。
　　熟悉的暖香扑来，虞明揽住我的腰，轻松带我上去。
　　她面带笑容，容貌和我有五分相似。
　　我带着甜甜的微笑说：“母妃，父皇等你好多年呢。”
　　她的眼神柔柔的：“乖孩子一眼便认出我来。”
　　我问她：“为什么不进去呢？”看样子并不是因为没有勇气。
　　她环顾脚下的宫殿，眼里的笑徒然消失：“我不能见他。”
　　以她的容貌和修养，即使生过孩子，找一个一心一意对她的男人也不是问题。当然这句话不是自我陶醉或者是浮夸。
　　“那你打算在这里站着只到他死？”
　　她面无表情，只是几根碎乱的头发盖在眉间显得风尘仆仆：“或许。”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她是在赌气，和自己，和宫里面的那个男人。我不一样，面对虞明，我可以低三下四，可以不要脸的巴着他，因为我明白覆水难收的道理。假使他要娶妻，我一定毫不犹豫的杀光那些可能成为他妻子的人。
　　自始至终我把虞明放在身后，没有和她正面接触。我接受不了她的指责，哪怕是一个细微的眼神。
　　并不是我受不起。
　　自从见到虞贵妃之后，虞明眼里就有化不开的哀伤，特别是安静的时候。
　　回东宫的路上，我对虞明说：“我长大了。”
　　他浅浅嫣笑：“嗯，长大了。”
　　我偷偷看他一眼，附在耳畔说：“我的意思是，可以炖着吃了。”
　　血液腾腾的往脸上扑，我不敢看他，拔腿就跑。
　　过了很久虞明追上来，抬起我的下巴笑的妖魅：“真是不敢相信呢，殿下。”
　　我望天，金霞无际，没有飞鸟，默然开口：“我反悔了。”
　　“没有关系。”虞明诡异一笑，整个人抱着我不放。
　　炎桦逆风站在雕龙的石壁后面，脸色很难看。
　　我和他擦衣而过，表情淡漠。
　　“舅舅，母妃让你去一趟。”太子殿下缓缓开口。
　　我说：“不去。”
　　虞明紧了紧我的手，答：“乖。”
　　太子说：“你放心，母妃答应了。亲自送他回东宫。”
　　我当是四下无人，在虞明嘴上重重的亲上一口，大袖一挥：“去吧去吧。”
　　我命人把通向室外的门窗关进，点上一些贴着金色花纹的红烛，放下过道上面透明的碎纱。浴池上面飘着奶白色气雾，淡粉色的花瓣隐隐可见。我打开木盒子，翻出各式各样的小瓷瓶。
　　精油的浓香和清香被我试了又试，最后弄得满身香味不伦不类。虞明不会见到我打喷嚏吧？鼻头突然一酸，自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拿出两个玉杯，倒上阳苏酿的桂花酒，先偷喝一杯，抓几块糕点吃下，美美得咂嘴。把美酒与点心摆好，不停的调整位置，翻来翻去好久才满意的点头。
　　跳进水里，暖热的水覆盖全身，每处都得到放松。
　　翻开池边叠放整齐的衣服，白纱做的内褂。我将褂子泡在水里，伸出胳膊套进去。白纱里透出肉色，我仔细打量，应该是具有诱惑力的。再端详几下，敞开领子露出一丝肌肤。
　　我得意于自己的杰作，在水里不停的扑腾。
　　花瓣飘起来落在颈上痒痒的，我瞬间来了灵感，展开花瓣在身上到处贴，整个人贴的像是一颗招摇的桃花树。
　　长时间泡在水里面，觉得胸闷，等得我也有些沉不住气。
　　叫来内侍，隔着门问：“虞公子可有回来？”
　　“回殿下，未有。”
　　“阳苏呢？”
　　“也未。”
　　“下去吧。”
　　池水已经不烫了，我潜在水底游了几圈，坐在石墩上清洗头发。
　　洗完了他还是没回来，水都凉透了。
　　披上衣服，沿着空荡荡的过道走。碎纱飘起来打在脸上，又冷又痒。我撕开纱帘，踩在脚下。
　　习惯了虞明的安全感，现在只觉得恐慌，坐卧不安。
　　暖塌旁的红烛燃得只剩下小半，烛泪一滚，滴落在烛台上，凝结成厚厚的一层。
　　我踹开殿门，迎着冷风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