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皮死书》路车昭

48、草灰蛇线

　　只听野利遇乞说道：“之前，我也就此事去问过国主陛下，斯督铎多年来依仗着有大宋的扶持，一直统率吐蕃诸部，与我们大夏国为敌，本来这次国主陛下的确是希望抓住他深入我境的千载良机，将其一举诛灭，只可惜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没藏讹庞道：“姊夫，其实我有一计，待得明日换回太子之后，大宋方面必然会派人护送斯督铎等人借道唃厮啰的地盘，返回西凉，我们可以派遣高手，在他们返程的险关处设下埋伏，到时就来个……”
　　野利遇乞打断他，“这个计策，我之前便已向陛下献过了，可是你道陛下是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咩迷宠儿也连忙竖起来耳朵。
　　野利遇乞叹道：“国主陛下是何等英明，当下便斥责说，断断不能行此下策，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一国之君，君主无戏言，既然已经答应了要保斯督铎平安回归西凉，又岂可出尔反尔，暗下死手呢？！”
　　没藏讹庞也是一声长叹，“从前陛下行事狠辣果决，从无一丝一毫的妇人之仁，可为什么现在却这样……”
　　“讹庞，国主陛下这么说也是有道理的，你方才也说了，大宋皇帝喜好面子，既然已经为斯督铎作了保，如果那斯督铎在回程路上出了事，那不是打他大宋皇帝的脸吗，就算皇帝老儿再怎么不喜欢打仗，也断断咽不下这口气的！”
　　“这倒也是，姊夫你这么一说，我讹庞才恍然大悟，还是国主陛下设想周到，我们同大宋打了这么多仗，虽说数次都是占了上风，但早已经是国库空虚，民生凋敝，而大宋虽说是在战场上吃了一点小亏，可人家天朝上国，地大物博，这点折损，于他们只不过是九牛一毛，我们同大宋若是长久的这般持耗下去，势必会亡国灭族，所以继迁老王临终前才会留下遗命，大宋□□，国运鼎盛，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决不能以我们这萤烛之光，去与日月争辉！所以姊夫，我们非但不能设埋伏去为难斯督铎，还要祈祷长生天，保佑斯督铎平安返回西凉，否则大宋皇帝一个龙颜大怒，岂不是又要兴兵来犯？”
　　野利遇乞说道：“其实国主陛下担忧的，正是如此。”
　　没藏讹庞问道：“姊夫，既然我们不会为难斯督铎了，那还有什么可担忧的？难道说还会有旁的人会为难他？”
　　咩迷宠儿也感到好奇，只听野利遇乞说道：“你疏忽了一个人！”
　　“谁？”
　　“小舅子，我且问你，斯督铎是哪一族的人？”
　　“吐蕃人啊！”
　　“在当今吐蕃诸部中，斯督铎算不算得是一位首脑人物？”
　　“这个自然算得，自从当年的吐蕃王朝解体，诸部纷争不休，斯督铎的兄长，六谷部前任首领潘罗支死在咱们手上之后，原本便已经四分五裂的六谷诸部更是作鸟兽散。说实话，潘罗支虽然是我们的死对头，杀害了继迁老王，可他毕竟也算的上是一代枭雄，而他的弟弟斯督铎更是青出于蓝，不到数年时间，便又将这一盘散沙的六谷诸部整合了起来，统一了西凉，势力所达之处，还有许许多多潘罗支不曾征服过的部落，最重要的是，他受到了大宋的册封，‘朔方节度使’，‘西凉大将军’，名正言顺的成为西凉之主！他能够成为咱们国主陛下多年夙敌，也绝非是泛泛之辈！”
　　野利遇乞说道：“不错，斯督铎的确是吐蕃人中的龙凤，但是……”他顿了一顿，“他并不是吐蕃人中唯一的领袖，因为吐蕃人中还有另外一个与他同样了得的英雄存在，斯督铎才只能成为西凉之主，而非吐蕃人的共主！”
　　没藏讹庞脱口而出，“是啊，我怎么忘了，姊夫你刚刚说我疏忽了一个人，莫非就是青唐城的大赞普，唃厮啰？”
　　“正是！”
　　“这不应该啊，”没藏讹庞奇道：“唃厮啰一向都是斯督铎的盟友，两人长期以来都是同气连枝，同仇敌忾，配合默契共同抗衡咱们大夏国，难道说唃厮啰会在路上给斯督铎下绊子？”
　　野利遇乞说道：“之前我也是这样问国主陛下的，陛下说，一山不容二虎，虽然面对咱们大夏国，这二人可以联起手来，但是如今咱们大夏国转为守势，不再主动攻击他们，外患一失，自己人便要为了所谓的正统，自己互相攻杀起来，这似乎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唃厮啰一代雄主，早就对六谷之地垂涎三尺，这次斯督铎返程，借道青唐，他便可以把握这次良机，派手下将斯督铎除去，再将这次谋杀推到咱们大夏国的身上，六谷部死了首脑，必然大乱，而唃厮啰这时再以吐蕃人豪酋的身份驾临西凉，自然名正言顺的便可将那片领地接收了过来！”
　　没藏讹庞连连说道：“对，对，此外，大宋为了替斯督铎报仇，必然发大兵讨伐我大夏国，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唃厮啰非但能够吞并六谷部，还可以借机到咱们大夏国的领地上分一杯羹，嘿嘿，果然老谋深算！那国主陛下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野利遇乞说道：“国主陛下明日在阵前，会力劝斯督铎不必借道唃厮啰的地盘，而是直接由咱们大夏国护送他们返回西凉。”
　　“这……斯督铎如何会应允？”
　　“若是斯督铎不肯应允，那是他自己寻死，也就怨不得旁人了。”
　　“姊夫，话也不是这样说，方才你说的这番话，请恕我不敬，那也只不过是国主陛下的揣测，未必当真，也许唃厮啰不会这么做呢？”
　　野利遇乞冷笑道：“国主陛下是什么样的人，没有十足把握的话，你觉着他会轻易地说出口吗？”
　　“啊？！”
　　“小舅子，我老实告诉你，方才那些话，可绝不是国主陛下的主观臆测，那可都是陛下派在青唐的细作发回来的密报！唃厮啰早已在一路上设下天罗地网，就等着斯督铎自投罗网呢！”
　　没藏讹庞叹道：“原来如此，自作孽不可活，斯督铎既然要自寻死路，也只有由他去了，姊夫，眼看天就要亮了，我且回自己的房间再收拾下。”
　　“也好，你去吧！”
　　咩迷宠儿听到隔壁房门打开、没藏讹庞离去的脚步声，不由得感慨万千。
　　自从成为西凉女主后，她曾数度会晤过青唐城的唃厮啰大赞普，她闭上眼睛，脑海中努力回忆着这位大赞普的种种，“唃厮啰大赞普是一位真正的英雄，他虽然为人精明，工于心计，但只是为了青唐城的安危殚精竭虑，却似乎不曾主动攻击过其他部落，而且他虔信佛教，慈悲为怀，为人更是慷慨磊落，绝不像是行此鬼蜮伎俩的小人，且慢！野利遇乞和没藏讹庞这郎舅二人怎么会在深夜密会，说出这许多事情，而且他们在我的隔壁，又把话说得这般响亮，倒像是故意要我听见一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咩迷宠儿突然背后一阵发凉，“是了，这一定是昊王故意安排的，他是要我回去将那郎舅二人的对话转述给斯督铎，斯督铎这人一向疑心重，我们离开吐蕃人村寨的时候，曾经邀请古塔大师一道折返，可是那和尚却一口回绝，当时斯督铎心里便有些不开心，等我回去再将这些话告诉他，那么他同唃厮啰的心结便算是种下了！唃厮啰未必真会在路上设下什么埋伏，但斯督铎的心里却种下了仇恨的种子，从此吐蕃人的这两位豪雄将会彼此仇视，不会再同心同德与昊王为难！唉，其实这些话就算我不说，一山不容二虎，吐蕃人又怎么能容下两个太阳，终有一日，他们还是会反目成仇的，这个世上哪里又会有亘古不变的盟友呢！”
　　只是有件事，她却十分费解，“昊王啊昊王，您方才还说，只有在我这里，才能感到轻松自在，可是归根到底，您却并不信任我！您要我设法在斯督铎面前进谗，挑拨他与唃厮啰的关系，好叫他们鹬蚌相争，让您渔翁得利，其实您只需将您的全盘计划一一告知我，难道我会不按照您的指示去办吗？”
　　变了，变了，一切都变了，草木依旧，人事已非，昊王啊昊王，我宠儿与你，注定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这样一来，她哪里还会有睡意，当下披了衣裳，走到门外，见东方已然发白，
　　“昨儿晚上，注定是多少人的不眠之夜，我虽然起来了，可是那些兀自在床上躺着的，不也一样清醒着吗？或是忧心如焚，或是别怀鬼胎，长生天庇佑，今天一切平安，让善良的人能够脱险，而坏心肠的人，他的奸计却不能得逞！长生天，请您一定要听到我的祷告啊！”
　　咩迷宠儿转过身来，举目朝西，望着远方隐约可见的贺兰山，她情不自禁的跪了下来，双手合十，默默祷祝：“贺兰圣山，我的父亲，让您这女儿再看您一眼吧，您这个不祥之女，落入敌营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回到了西夏，可转眼间又要离去了，此番一去，想来便是永诀，有生之年，我再也不能生还故土，圣山啊，请您庇佑大夏国，庇佑昊王，庇佑咱们党项的所有百姓，待宠儿死后，请您将我的灵魂带回兴州，纵使长生天要我埋骨异乡，我还是期盼着魂归故里。”
　　“圣山啊，您说从前汉朝的时候，那位出塞的昭君姑娘离开长安前往匈奴时，是不是也像我此刻这般的心境呢？不过这位王昭君，对故国始终还是心存幻想，以为汉朝皇帝终究还是会将她赎回来，‘汉使却回凭寄语，黄金何日赎蛾眉。’”
　　一想到这个“赎”字，咩迷宠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啊哟，我怎么忘记了这件紧要的事，对啊，有那件东西在我的手上，或许昊王……昊王日后还会……对，我还在等什么，现在就该去见昊王，将这件事情告诉他，这将是我咩迷宠儿最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