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幻海（旧）》安塔列斯

16、泛情波

　　邺都以南，有天然湖泊者，唤作历水陂。
　　其纳诸泉之水，南至濯缨，西至五龙，东北至鹊山，湖阔数十里，平吞邺原。烟波缥缈，水面浩瀚，霪雨不涨，久旱不涸，人称“九顷十八亩”。
　　湖西有寺，名唤大明，相传建于百多年前，圣明德皇帝爱其风景，曾御笔亲提“大明寺”的匾额，至今悬挂寺中，以为镇寺之宝。
　　那大明寺独占诺大一片湖光山色，又有如此历史，自然成为邺都世家贵族朝佛理禅顺带游湖赏景之圣地。
　　时逢四月十五，棣亲王府，除王妃之外大半女眷，以老太妃为首，一行数十人，浩浩荡荡、莺莺燕燕，前往大明寺进佛朝香。
　　我们的鄱阳郡主赵萱原本不在此计划之列，但值此春夏之际，景色最盛，自家园子里的水洼她早看腻了，逮着个出游的机会，她自然少不得甜言蜜语、撒娇卖乖，哄得老太妃带自己同去，以朝佛之名，行春游之实。
　　果不其然，船行不到五里，赵萱的头痛症便开始发作了，骇得老太妃便要掉转船头，打道回府。偏生她又作乖巧忍耐状，巧言令色，说这老毛病歇歇就好，可不能因为她误了老祖宗理佛大事。
　　众人知她意图，却哪里敢说破，个个均是暗笑不言。
　　老太妃忧心之余，想着正好到寺中为这娇儿求个康健，便应了她的心意。待船停至山门之前，老太妃携了众女上岸，独把赵萱留在船上休养。
　　那边望着刚走不见了人影儿，这边赵某人的头痛症便好了大半，当即便让玉版传话下去，启碇游湖！
　　玉版传了话回来，一掀帘便看见赵萱还赖在榻上，就着葛巾的手吃半个新鲜的莲雾，不由鼓起腮帮，小声嘀咕起来：“整天没个正形，连朝佛这等大事也等闲拿来玩笑不说，还拉着丫头们下水，也不管丫头们死活……”
　　玉版的碎碎念，赵萱那边压根儿就当没听见，依旧不紧不慢地吃着她的水果，末了又用葛巾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巴，这才侧身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摇头晃脑地吟道：“沧浪曲，历水陂，觉来身在扁舟。桂花当午，云卷素光流……一尊酒，持杯顾影，起舞自相酬。飘然竟、欲到瀛洲。人世乐，从今去、拂袖何求……”
　　赵萱吟罢，无不遗憾地咕哝了一句：“只可惜……”
　　葛巾听了，抿嘴一笑，伏身在赵萱耳边说道：“前儿大公子那里刚送来几坛没开封枣集酒，我念叨着主子怕是要想起来，便叫小厮搬了一坛子在船舱……”
　　赵萱立时眉开眼笑，拍手赞道：“不愧是葛巾美人儿，如此知情识意……”又有意无意瞟了玉版一眼，“到底比某人强多了。”
　　“切～”玉版对此语气助词的运用日臻娴熟，丝毫不亚于自家主子。

　　时值午后，阳光正好，碧波之上，画舫悠悠；天光云影，飞鸟成行。那湖水至清至冽，俯首即可见鱼群斑驳，赵萱取食而喂之，竟引得群鱼聚集，跟随抢食，场面激烈。葛巾、玉版二人在旁指点观赏，欢声笑语，传开老远。
　　美酒的刺激极大地提升了赵萱游湖的兴致，有此等美景佐酒，还有美人相伴左右，三美齐聚，人间第一赏心乐事也！
　　慢着，似乎还缺点什么！
　　赵萱低头抿一口琥珀色的酒液，眯起眼睛享受着从舌尖弥漫而来的酣醇绵甜，心头暖哄哄地像揣了一只蠢蠢欲动的小猫——是了，她睁开眼睛，有乐无酒愁煞人，有酒无乐不精神啊！
　　她向着身后打了个响指，曼声吟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罢了，罢了，两位美人儿，取本郡主的‘老龙吟’来！”

　　且说世人所津津乐道的当朝九大传世名琴中，棣亲王府独藏其二。其中“飞泉”清泠，声如凤鸣秋月而恬澹随心；“老龙吟”则意境苍古，音质宏亮奇越，高可裂帛，低若呜咽。
　　当年赵萱以四岁稚龄学琴，后又承教于秦大家，于琴之一艺，也算是有所小成。偏她年纪小小，却喜欢做那金石之音，所以放弃了对女子来说更为讨喜的“飞泉”，反过来撺嗦老太妃帮忙从她老爹手中软磨硬泡来这张“老龙吟”。
　　此刻兴致所至，赵萱也懒为焚香净手那一套繁琐规矩，待二婢摆好琴案，她便席地而坐，随手漫拨琴弦，音律断续，时隐时现，尤如浮云柳絮，一派自在悠闲。
　　画舫静静行至湖心，赵萱微扬着头，远眺那北岸鹊山苍翠，环列似屏，映着满湖水光，奇峻秀美，不一而足。心中只觉豪情大发，手中散音如泄，急欲一抒胸中块垒……待到高处，十指轮飞，弦音激荡……一曲既罢，她已是背心微汗。
　　赵萱双手按弦，轻吐一口气，缓缓放松身体，转首却见玉版谄媚捧玉盅，葛巾殷勤执娟扇，二人均是一幅眼巴巴的表情看着她，不由失笑道：“嗳，可累死人了，且让人歇口气吧。”
　　那二人忙不迭地点头称是，斟酒的斟酒，捶臂的捶臂，就等着赵萱再奏一曲。
　　此时湖上有风，徐徐拂来，扑在面上，叫人有十二分舒服的感觉；阳光破云而出，映射在竹帘上，色泽晕黄如旧。赵萱只觉心中柔软，如此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若能与人携手共看，方才不辜负此等韶光……手中弦随意动，却是一曲《流光飞舞》。
　　琴音如同柔美的小溪，欢快地从她指尖淌过，赵萱微笑……浮生种种啊，皆若梦，而她赵萱的这一生，可还会有人令她情动若斯？她微微翕动嘴唇，合着琴音，便循着记忆中的歌词开口唱来……并非入骨相思，亦非蜜语甜言，只那般明媚从容，清新顾恋，便道尽了歌中流转的至情至性。
　　葛巾、玉版二人待听清她们家主子的唱词，不由双双目瞪口呆。是啦，她们这主子素来胆大妄为，偶尔也做些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这曲子……嗯，是很好听不错啦，但是…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艳曲？
　　她、她都打哪儿学来的啊？！
　　赵萱瞟了石化中的二人一眼，似乎在奇怪，这两人跟着自己这么久了怎么适应能力还那么差？那二人回过神来，一个垂下眼帘，一个翻起白眼……结果，她们俩闹了个大红脸，人家这唱曲的倒像没事人儿一样。
　　突然，隔着竹帘，外间响起了侍卫低沉恭敬的声音，赵萱冲葛巾努了努嘴，那全能美人自然走出去探看。玉版也嘟着嘴蹭过来，给赵萱的空杯满上酒。
　　稍顷，葛巾回转，附身在赵萱耳边低语几句——
　　“哦～”赵萱挑了挑眉，显出几分兴趣，“竟有人追着咱们来了？”
　　“怕是给主子的琴音吸引过来的……”葛巾谨慎地说。
　　“定是登徒子之流，”玉版神色愤慨，“哼，也不看看咱们府上是什么身份地位……”
　　赵萱噗哧一笑，侧身倚在葛巾怀中，冲玉版眨了眨眼：“如此大胆狂徒，玉版你可要看看清楚，咱们也好日后找人算帐。”
　　玉版听自家主子这不正经的语气，不由气闷，却还是走到船侧，伸手挑起竹帘，探头向外张望。一会儿，她回过头来，声音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惊讶：“主子，是熟人。”
　　“嗳～”赵萱闻言靠过去，趴在镂花栏杆边上，凝目半晌，突然吃吃一笑：“原来是他……还有他们。”
　　葛巾亦在身后笑道：“真是巧了，走哪都能遇上，难道这就是所谓……”她轻轻吸了口气，瞄了一眼自家主子，没有说下去。
　　赵萱仿佛听若未闻，只注视着不远处那抹白色的身影，嘴里低声咕哝着：“倒真是一幅好相貌……尤其是和那黑小子站在一起……”
　　她回过头来，斜眼看着二婢极力忍笑的模样：“得了，要笑就笑出来吧，笑完了，可去把人给我请上来。”
　　“是～”二婢拉长了声音应道。
　　“不过，主子是要请一个呢，还是撮堆儿请呢？”玉版此刻倒心细起来。
　　赵萱把眼一转，目光落在那坛开了封的枣集酒上，轻声笑道：“咱们就还剩这半坛子酒，哪里够他们几个人喝的？再说沾多了酒气，难保后头不被人发现，嚷到老祖宗那里去就不好了。还有啊……”赵萱顿了顿，斜睨了玉版一眼，“以下理由省略一百字，待主子我哪阵子高兴说再说。”
　　切～玉版撇撇嘴，她一个简简单单的问题，哪里惹得来她家主子这么多理由？难道……她的眼睛亮起来，是了，她家主子这表现分明就是欲盖弥彰！想和人家小候爷独处又不好意思说罢了，呵呵，原来她家主子再怎么精怪也是会害羞滴！
　　赵萱哪里想得到玉版在琢磨这些，她倚在镂花栏杆边，用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系带上的蕙子，时不时向外望上一眼。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帘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来了！赵萱眼睫轻闪，轻轻收回手指，理过颈侧一缕垂发。
　　二婢先自迎出，片刻，便响起那二女问安的声音。随即，少年的声音也透过竹帘传来，略微低沉，带着一丝隐约的颤动……
　　赵萱轻轻微笑起来，她想起初次相见，于一片湖光春色中，少年青涩的目光和涨红的侧脸；上元夜再次相逢，显露无遗的少年意气和那一程全心全意的呵护……还有那日在东亭筵上，隔得远远的见了，那般的出类拔萃，算来也只得一人可以与之并肩……
　　正想着呢，突闻帘起声动，赵萱眨了眨眼睛，便看见一个白衣少年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说

　　说起来，某花醉心于民俗文化不是一两天啦，主旨不说啦，本文的附旨，就是写写琴棋书画诗酒花，外加柴米油盐酱醋茶。另外，某花能否在本文中完成《法》中未尽的NP大业呢？这个。。。。。。是某人在自说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