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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四章 一剑西来 ...

  •   九月十五的夜晚,显得格外安静,静得一丝杂音也听不到。

      皇帝睁开眼睛,竖耳倾听,还真是没有一点声音。作为皇帝,在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是实属正常的事情,他的睡眠一向很轻,有时他喜欢听听值夜的小太监偷偷打盹的呼噜声。
      今夜,却是空了一般寂静。
      皇帝坐了起来,唤了一声,“王安。”
      非但是殿内,就是暖阁内也无一人回话。
      皇帝面朝着碧纱帘外,又唤了一声,“今夜是谁值夜?”
      宫殿的门传来“吱呀”一声开门声,轻缓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朝自己走来。皇帝转过面庞,一个紫色衣装的女人站在纱帘外正对着的数丈之外。

      皇帝掀开纱帘,见到的却是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尽管身着华美高贵,但穿的人身形纤瘦,紫色的华服穿在身上,如虚虚罩着般,宫装宽大不合身,却又不显得笨拙。他仔细一瞧,这人腰带未系紧,小腹竟微微隆起,居然是个怀有身孕的女人。
      皇帝沉声问,“你究竟是谁?”
      女人看着皇帝,却不说话,宫殿内并无其他人,一切似乎是皇帝做的一场梦。
      可皇帝很清醒,女人的宫服居然是宫中妃嫔的等级,缓缓走近的紫色令他想起了记忆中的一个人,久违的记忆和眼前的人,身影相互重叠。
      皇帝下意识道,“秦妃。”
      女人顿时站住了脚步,双眸盈盈地抬起,眸光颤动,似包含着凄凉而悲伤的神色。
      皇帝怔了怔,道,“你不是秦妃,你是何人?”
      女人幽幽的目光注视着皇帝,晶莹的泪光已落下两行。皇帝心底恻隐,发轻了声音,“你是后宫中的何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女人低眉一笑,说不清的温顺中夹杂着一丝凄婉,“民女不是圣上的妃嫔。民女只是过路的人,来找一个答案,方才圣上已经证实了我苦苦寻觅的答案。”
      皇帝瞬间猜到了七分真情,仍旧有三分的疑惑,道,“你是秦妃的什么人?”
      女人目光充满了坚韧,一字一句道,“民女杜泉深,乃秦妃亲妹。”
      皇帝镇定地说,“医侠杜仁鼎次女,杜泉深。”

      宫殿的黑暗一角传来了掌声,几个人从黑暗中慢慢地走了出来,殿内微弱的烛光一点点照清楚了他们的样子。
      皇帝沉声道,“王安。”
      他的眼睛扫见其他的两个人,一个白衣如雪气势出尘,另一个身披龙袍色神惴惴,最离奇的是这人居然和自己的面容长得一模一样。
      “你们又是何人?”
      王总管阴笑道,“启禀皇上,来的人正是白云城主叶孤城与皇上您本人啊。”
      皇帝不为所动,只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道,“你究竟是何人?”
      平南王世子道,“我就是你。”
      皇帝沉吟一声,“大胆!”
      平南王世子笑了,“大胆?究竟是谁大胆。”
      皇帝如同洞察一切般,“你是宗亲,也是平南王的嫡长子。”
      平南王世子道,“那是你。”
      皇帝道,“你认为你长得和朕一模一样,便可以偷天换日,取而代之?”
      平南王世子道,“有何不可?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不公,我父王明明是嫡系,却不得不屈位给你。我明明和你长得一样的脸,可到头来也只是一个偏安一隅的藩王。”

      在一旁默不出声的泉深,忽然道,“世上不公的事确实很多,就如平南王与世子苦心经营,将我姐姐与秦相之女李代桃僵送入宫来是一样的。”
      平南王世子斜睨着泉深,道,“你是如何混入寝宫,本事倒是不小。”
      泉深不卑不亢,冷声道,“宫中侍卫悉数调开,殿外无人守护,要走进来,确实不难。”
      平南王世子盯着泉深一阵,呵斥道,“王安,你真是个蠢材,居然能让别人也混进来。”
      王安脸色黑沉,道,“世子放心,这名女子不会有什么妨碍,老奴现下就收拾了她。”
      叶孤城蓦然道,“不许动她!”
      平南王世子一愣,问,“是你带她进来的。”
      叶孤城道,“不是。”
      泉深看着这三人,道,“若是连闯大内这点本事都没有,如何敢来对质。”
      平南王世子道,“对质什么?”
      泉深道,“我长姐的命是不是死在了你们的手上!”
      平南王世子怔了怔,道,“秦妃?”又深深地看着泉深,“你说的是杜鹬纹。”
      泉深道,“正是。”

      平南王世子轻蔑一笑,“今夜你潜入宫中,原来就是想知道这个。对比起这个,朕更想知道你打算如何阻止朕登上大统的。”
      泉深听平南王世子已经自称为朕,抬起眸来直视他,“天下是谁家的天下,与我有何关系?我要问的是我长姐在活着的时候究竟是为何受人摆布。”
      平南王世子道,“你姐姐,呵,不过是枚不称职的棋子。”
      泉深眸底微弱的亮光,如豆大的烛光,沉静道,“在你眼中,命如草芥,这没什么出奇的。只是我想弄明白,为何是她?”
      平南王世子不耐道,“朕为何非得在今夜给你解释,若你真心想知道,可以下阴曹地府去问她。”
      王安顷刻间,从袖中掏出匕首,朝泉深迎面刺去。

      一直默不作声的皇帝忽然道,“四座,救人!”
      隐没在宫殿四处的角落,分别闪出四道黑影,黑影势如鬼魅,手中各自举着一柄薄刀,瞬间赶在王安之前,手起刀落,一滩血泼在了泉深的脚边。王安露出不可思议的狰狞面孔,如同落叶一般单薄卑微地倒下。
      这四人便是御前四座,江湖人没人知道他们的名号,因为他们是皇宫大内的密探,隐身负责天子安危的人物,没有名字没有身份,生来就只有一个使命,护卫天子。
      平南王世子似乎早就意料到,“我便说,天子身边不会无人。”说罢,他朝叶孤城瞥了一眼。
      泉深分明见到剑光如闪电向自己劈来,却是直面对砍下来之际,分为左右两道寒光,在自己身边不远的密探就已经闷声倒下。另外两个密探,“峥”的一声,剑方出鞘,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喉咙被割开了一道线,血从中喷泄而出,人已经没了命。
      空气中有浓厚的血腥味,一招便同时杀死了四个人,杀人更不流一滴血。
      泉深胸腔郁闷,微微喘息间,不由将手捂在了咽喉处。血的气息,令她胃底抽搐的恶心。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后背,活人的呼吸在她颈后呼气,颇为无奈道,“到底是怀有身孕的人,何必蹚这趟浑水。”
      泉深发颤的回头,是皇帝在她身后说话。

      平南王世子一笑,“想不到你在临终前还有心情怜香惜玉,可这个女人和你一样活不过今晚。”
      叶孤城倏地收起了剑,神情冷漠,却意味深长地望着皇帝与泉深二人。
      泉深略略缓过神来,迎着叶孤城的目光,轻声问,“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你到底认不认识杜鹬纹?”
      平南王世子急切道,“和她多说什么,杀了他。”
      叶孤城却纹丝不动,凝视泉深一阵,道,“你不妨说说,你是因为笃定我认识杜鹬纹。”
      “今日午时你来,问我是否记得从前有过一面之缘。我思来想去,我的记忆里没有你,但你会来见我,这不是蹊跷得很么。我曾试探过你,看你究竟认不认识我长姐,叶城主您却一再否认,这实在不像一个剑客应有的态度。”
      叶孤城道,“我态度如何出错?”
      泉深道,“不是出错,而是反常。像你这样的人,本来是一句解释都不会说出口。是什么令一向冷静的叶城主试图摆脱嫌疑而矢口否认,我猜是因为情。”
      叶孤城半张面孔在明暗的光线中显得晦涩不明。
      泉深继续道,“我之所以笃定叶城主认识我长姐。源于叶城主与我说起的一件事,我二哥奏箫长姐起舞的情景。我虽然年幼,但自幼生活在万丈坑里的日子,家里只有我们兄弟姊妹五人,若是出现过什么特殊的人,我一定记得。可我记得大金鹏王的三大家臣,记得柳余恨,记得霍天青,记得来过我家中的每一位客人,怎么会独独不记得你。这样一来,能和你提及此事的,必然是和你年纪相仿辈分平等的人。可大金鹏王一案过后,唯一还活着的人便只有自废了武功的霍天青。”
      叶孤城深深地看着泉深,“你还知道什么?”
      “从在青衣楼开始,我就查到大金鹏王朝还有一个神秘的青衣候,他是除了三大家臣之外,最接近大金鹏王的人,和阎铁珊分管内务。青衣候是大金鹏王朝世袭的爵位,相当于中原的东宫三师的职位。叶城主身为当世的绝顶剑客,居然成为了平南王世子的师父,这难道就是巧合。而霍天青江湖辈分极高,却屈尊降贵做了阎铁珊的西席,这不也是一样的道理。”
      叶孤城道,“看来,你在上官木那里查到了不少。”
      泉深道,“大金鹏王朝的宗亲家谱,白纸黑字记载得详细。青衣候子嗣隐居南海岛屿,这不是明居海外的白云城。”
      叶孤城道,“那你到底是从何得知我有谋反之心?”
      泉深道,“我不是神人,自然不会未卜先知。是我一位相识的朋友最先觉察出你的阴谋,然后才告诉我的。”
      叶孤城道,“谁?”
      泉深道,“公孙大娘。”
      叶孤城道,“这计中她本该死了。”
      泉深道,“幸而,公孙大娘没有死。在京城发生的一连串事情里,我夫君也曾经怀疑过,红鞋子有可能操控着青衣楼,又或者是有什么人在背后同时操作着红鞋子和青衣楼。而公孙大娘却告诉我,他们并非操控而是合作,上官飞燕是红鞋子的分坛主,她的银两来源就是青衣楼。这点,也是让我肯定叶城主和霍天青绝非一般认识的关键。”
      “你想要利用青衣楼霍天青的关系,将大金鹏王朝的宝藏据为己有,却没想到上官家自己的内斗,弄得宝藏世人皆知。这影响了你的计划。如果此时你再动手,这无疑暴露了你的目的。所以半年之后,绣花大盗四处作案,始作俑者就是平南王府的总管金九龄,他的作案动机一半是为了一己私欲,一半便是为了帮助叶城主的谋反而筹备银两。这一来,就说得通金九龄到底是因为什么更确切的目的而接近上官雪儿,也说得通当时为什么他没有对我们母子痛下杀手。”
      平南王世子咬牙切齿道,“倒真是因为她坏了大事。”
      叶孤城却沉默无言。
      泉深道,“公孙大娘亦是在年初困死上官木开始,慢慢觉察出了不对劲的地方,这个不对劲的地方还是出现在金九龄的身上。叶城主应该知道,她十分疼惜上官雪儿,金九龄敢欺骗利用雪儿,她便把他给杀了。公孙大娘的性情便是别人敢欺她一尺,她便还人一丈,金九龄死后,留下那么多的金银珠宝,她岂有不收的道理。可就是在这些金银珠宝中,她找到了一样东西足够坐实平南王府企图谋反的罪证——传国玉玺!”
      叶孤城面色冷酷到了极致。
      “疑点又回到了金九龄身上,这个传国玉玺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公孙大娘即刻想到,金九龄出来平南王府总管的身份,同时还是京城六扇门的名捕头。宫中玉玺被盗,那是翻了天的事情,可为什么宫里会那样安静,想来这样的案子只能是由六扇门私下悄悄查办。
      可金九龄自从当了平南王府的总管之后,只办一件案子,正巧就是江南桃花堡落网的铁鞋大盗一案!传国玉玺自然不会是金九龄能偷到的,但对于盗术通天的铁鞋而言,偷盗传国玉玺是一件不可抗拒极有诱惑的事情。金九龄明面上是抓捕了铁鞋,其实是为自己拉拢到了一个实力的帮手。想要证实此事并不难,公孙大娘的易容伪装术极高,只要混入天牢一探究竟,便知猜测是真是假。结果,关在天牢里的铁鞋果然是假的!”
      听到此处,皇帝不由失声一笑,“朕的天牢原来这么不可靠。”
      泉深停了下来,皇帝摆了摆手,“如此精心策划,竟让一个江湖女子给识破,不免让人唏嘘。”又转头噙笑问泉深, “即便如此,公孙大娘从何猜到紫禁之战也有问题?”
      泉深怔了怔,道,“峨眉弟子张英风追查杀师仇人,误入大内,撞见相关之人的密会。他捏的三个泥人分别捏着王总管、麻六哥和一个捏糊了面的人,那个人就是叶城主。他们将张英风的尸体用御马驮着,驱其到了峨眉派落脚的客栈,尸体在闹市里被发现的。公孙大娘便是通过这三个泥人,猜测到宫里必有玄机。这时,能将皇宫总管与平南王府联系在一起,京城众人又纷纷翘首期待的紫禁之战,是这三条线索同时指向了叶城主。”
      叶孤城的手紧握住剑柄,剑还在鞘中,宫殿内已经充满了杀气。
      泉深此时已无惧,道,“你整个计划环环相扣,蓄谋之久谋划之广,几乎找不出半点漏洞,但就是因为叶城主太执着于完美,为了实施成功,你必须保留许多秘密,这样就必须杀很多人,例如龟孙大爷、李燕北、张英风等等。偏偏你杀的都是我夫君的朋友,这反倒引起了他的调查。你杀的人看似毫无关联,其实都是围绕这谋反一件事,龟孙大爷是怡情楼的鸨公,却在一个低矮的窑洞里假装对江湖世事无所不知的大智大通,靠的就是在怡情楼打听到消息推断。可见怡情楼实在是江湖消息出入的好场所,你杀了龟孙大爷,便是觉得他可能知晓叶城主你和宫中人员的密谋。而李燕北他虽然死在了自己女人的手里,可是他一死,无论紫禁之战究竟谁胜谁负,杜桐轩都是最大的赢家,这便把我夫君调查的视线放在京城两霸的豪赌上。至于张英风,虽然死得最为离奇,可他的死最能挑起峨眉派和西门吹雪之间的争斗,大大拉远了众人的视线。明里暗里,任谁也不会想到,九月十五的紫禁之战,居然是谋朝篡位的巨大阴谋!”
      平南王世子阴鸷道,“就算你知道,你也做不了什么。”同时转头对叶孤城说,“也杀了她。”
      泉深冷冷道,“太晚了,你们如何也不会想到,也许在此刻,有人已经识破了有人假扮叶城主。”
      平南王世子吃惊道,“是谁?”
      泉深道,“唐天纵。”
      叶孤城静静地凝视着泉深,问,“为何会是他?”
      “叶城主,你在春华楼时确实是中了唐门的毒砂,那样的气味是假装不来的,可你来找我的时候,身上根本没有中毒的迹象,这说明有人帮你解毒了。唐门的毒号称天下第一,要在那么快的时间里,既是中毒又是解毒,只可能唐门中人帮你解了毒。偏偏,唐天纵显得一点也不知道,这证明他未与你合谋,他不惜下跪磕头求得缎带也要入宫,必定会找你报杀兄之仇。”
      叶孤城目光竟有些许的欣赏,“那么,是谁帮我解的毒?”
      泉深道,“我本来不知道是谁。直到今天晚上,唐天纵来到我面前跪下,说会还我杜家一个交代的时候,我想他今夜必定会所行动。既然叶城主能分、身出现在这里,那么和西门吹雪在太和殿决战的叶孤城必定是假的。如果是真的叶孤城,唐天纵根本不是威胁,可假的终究会被人拆穿。”
      叶孤城道,“假扮我的人是唐天容。”
      泉深先是一愣,接着笑了起来,“那真是一场好戏!”
      叶孤城道,“你真的狠得下心来。”
      “一笑泯恩仇,我实在做不到。但唐天纵要你的命,我要他的命,这一下岂不两全。”
      叶孤城沉默了一会儿,沉吟道,“你竟将自己藏得如此之深。”
      泉深眸底一暗,“我是不喜欢杀人。论武功论实力再论江湖地位,光明正大的话,我也一辈子都报不了仇。可我说过,如果我想,我会有一千种办法让唐门中人生不如死!”
      叶孤城神情敬重,道,“我相信你可以。”后又问,“你不是一直想与陆小凤远离江湖?”
      这样的话,本不该是叶孤城问出口的,可却真真是从他口中说出。也许,他曾经几时,也遇到过同样的抉择。
      泉深疲惫似的神情,目光充满了怀念的神色,“我是真的想和他远离江湖,可在之前一段日子里,我才明白隐居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好主意。有些人天生就属于江湖,我不想看见他大好的时光在一个默默无闻的小镇上消耗蹉跎下去。即便我们此时相爱,谁能保证这样的日子能过多久,像我爹终究会离开我们,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想起我们了才会回来。我厌恶这样的可悲又可怜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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