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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一百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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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月后,缅甸战事急转直下,粮草后援俱被缅军所断,木邦一带清军全部被击溃,四散逃回云南,北路老官屯一线更是惨重,总兵王玉柱阵亡不说,染病官军不计其数,战力骤降,被缅军袭击,伤亡五百余人。
如今清缅双方虽各有死伤,但清军已经快要打到缅甸都城,战略形势上占优,目前看来也算是赢了,朝臣们也都知道,皇上是想争个面子,那现在面子应该已经找回来了,朝中便又有人提出议和,可皇上怒然摔了那折子恨道,“除非缅王上降表,否则绝不罢休!”众臣虽力谏,却仍不能改变皇上心意。
两天之后,尹继善也回了京,并且又带回了一个让皇上暴怒的消息,高恒在两淮盐政期间,收取贿赂倒卖私盐以及向盐商强收盐税,累计竟达四百五十余万两,这些银子都够打一场小仗了!缅甸战至今花费也不过才七百余万两,他高恒一个人竟贪得无厌到这种地步!皇上怒不可遏,直接就判了他斩监候。
与尹继善同一天回京的还有阿桂,据说也带回了不好的消息。
傅恒听说后赶紧就进了宫,养心殿里皇上正和阿桂在看缅甸送回来的军报,傅恒一进门,皇上就又给了他一个折子,“你看看这个。”皇上的脸色并不好。
傅恒接过来翻开,心里就是一惊,是清军使者从暹罗发来的急折,原来暹罗首都早在六个月前就被缅甸攻陷,如今竟是已经灭国了,皇上道,“你们还说要发文暹罗,前后夹击?”
傅恒抬头看了看皇上,皇上脸色阴沉,却并不是发怒,傅恒知道,皇上现在才真正重视起缅甸这一战来,阿桂将前线情形同傅恒说了一下,缅甸不挺的在增兵,清兵已经被破退回旱塔,两路大军皆难以再进。
“看来先前判断错的太远,缅甸主力绝不止一万,而是都压在暹罗战场,如今主力回撤,明瑞那边只怕难以久持。”傅恒看了一眼地图,心中不由焦急起来,“北路额尔景额病亡,必须另择良将驰援明瑞,否则旱塔一路也凶险了。”明瑞立功心切,如今是率领精兵,孤军深入,一旦被切断粮草后援,后果不堪设想。
阿桂点头,“傅中堂所言极是,”而后他顿了顿又道,“或者……就此议和?”
傅恒一愣,没想到阿桂竟也是主和派,皇上原本只是忧心,可听了阿桂的话,双眼一立,“缅甸主力方一回撤,便急调而回,大清国威何在?缅甸蛮夷将如何嗤笑朕?”皇上想了想,“着额尔登额即刻接任北路将军,驰援明瑞。”
皇上让阿桂跟去缅甸,本是为保护明瑞,可如今明瑞却深陷险地,皇上对阿桂极为不满,所以议和之言,他也不敢再提,而傅恒更是知道皇上的心思,如今他所想,首先是将明瑞接应回来,明瑞军事上是极有天赋的,缓过这一阵,反击不是无望,到那时,他必定不会再如此轻敌冒进,若能稳扎稳打,就算不能立即攻陷缅甸王都阿瓦,也可形成对峙局面,到那时才能再论是战是和。
阿桂回京是述职,然而缅甸前线正吃紧,明瑞不在中军,阿桂觐见之后,几乎马不停蹄又赶回了前线。
缅甸局势议毕,皇上才想起问傅恒一句,“你今日来见朕是为何事?”如今尹继善既然回来了,军机处的事务便可移交一部分过去,傅恒也总算可以好好休养一阵子,只是如今缅甸吃紧,江南之行只怕是要延期了。
傅恒犹豫了一下进言道,“奴才听说,皇上判了高恒斩监候?”
皇上一皱眉,傅恒的这个语气,皇上一听就知道,他是要给高恒求情,“你要给他求情?”
“皇上,念在慧贤皇贵妃的情分上,免他一死吧。”傅恒恳请道。
皇上眉头更紧,傅恒为很多人求过情,哈元生、兆惠、纪昀、岳钟琪、李卫,甚至八爷九爷的两个儿子和克勒阿等等等等,这其中很多人都曾触怒天颜,让皇上恨不能将他们碎尸万段,可傅恒来求情,皇上却都允了,因为皇上知道,傅恒说的是对的,他有道理。皇上也知道,自己性情凶戾,甚至有些暴躁弑杀,而傅恒则平和温柔,正能弥补他这一点,所以很多时候傅恒来求情,皇上也总会听上一听,可这一次,皇上觉得傅恒这个情,求得没有道理,高恒他胆敢于国用兵之际,贪腐如此之多,简直死不足惜,只凭一个死了的倩儿,哪来这么大的情分?于是他怒道,“皇贵妃胞弟触犯国法若不追究,那皇后胞弟又当如何?”
傅恒的心猛得一揪,皇后胞弟所指不正是他傅恒么,皇上这是在提醒他,同为外戚,不可依仗与皇上的关系肆意妄为,不但高恒,便是他傅恒一旦有违国法,皇上也绝不会容情。
其实皇上说这句话的目的,不过是不想再听傅恒为高恒求情,而这句话也的确有效,以傅恒的身份这件事再不能开口,然而皇上却不知,他这随口一句,便将傅恒心中最后一点希冀也彻底打碎了。
出了养心殿,傅恒自省,他首理军机将近十八年,却从未对贪腐一项过多追究,因为皇上恩典给他的实在太多了,有太多的越制赏赐,何况他又是外戚,所以对这方面,他着实没有什么立场来严抓狠打,如今只怕也都要成他的不是了。
第二天尹继善终于见到了傅恒,两人多年不见,自然是高兴,那天中午尹继善说请傅恒吃饭,不过傅恒却坚持由他来请,到了中午,傅恒竟让尹继善换了便装,两人微服且只身去了虎坊桥,在阡儿胡同口有一家饸饹面馆,傅恒对尹继善眨眼一笑,“这东西元长可吃过?”
尹继善抬头看着那毫不起眼的小门面,真不知道傅恒是从哪听说这么个地方的,尹继善久在江南,吃惯了江南口味,这东西自然是从没想过要吃,或者说,这还是他头一次注意这种吃食,于是摇摇头,“你怎么还吃起这种东西来了?”
傅恒也不回答,拉着他便走了进去,轻车熟路找了靠窗那一桌坐了,这家小店只买一种饸饹面,却是做到了极致,所以见两人走进来,也不必问,直接就轧面、挑面、浇卤,动作大开大合,又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仿佛是跳舞一般,看得尹继善不由抚掌叫好,一大碗热腾腾的面端在眼前,香气也勾得人食指大动,尹继善尝了一口,味道也是粗犷爽快,不由又追问起来,“春和,你到底什么时候发现这么个地方的?”想他身为宰辅,每日锦衣玉食,怎么竟还会想到来吃这个?尹继善着实是好奇。
傅恒抿唇一笑道,“其实我也只来过两次,十几年前的事了,今日不过是碰碰运气,看来元长你福气不错,这店竟还在。”十几年前傅恒路过阡儿胡同,便被这饸饹面的香气吸引,一时心血来潮便尝了一碗,当时说是惊艳也不为过了,第二天陪皇上议事错过了晚膳,皇上喊饿,傅恒便也是这般微服,偷偷和皇上溜出宫来,又在这吃了一次,算上今天这是第三次了,每一次傅恒都选这个靠窗的座,往事历历,然而物是人非……
“春和?”尹继善发现傅恒竟走起神来,“在想什么?”傅恒回过神来便看见尹继善吃得满嘴卤汁,不由噗的笑出声来,方才的感伤也都散了。掏出娟帕递给尹继善,“这么大的人了,吃个面怎么孩子似的?”
尹继善接过娟帕抹了抹嘴,也不甚在意,笑道,“是这面太香,春和不介意我再要一碗吧。”说着便将傅恒那块娟帕塞进了自己袖子。
傅恒也未注意,只大笑道,“元长尽管吃,我今日银子带得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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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继善回京,对傅恒而言着实是件好事,不但政务处理轻松许多,就连心情都愉悦不少,然而却距离御医们的要求仍旧很远。尹继善自回京后,就几乎每日与傅恒一样,在军机处与养心殿之间奔忙,然而再忙他却仍旧注意到,傅恒的身子出了状况,后来拉住傅恒穷追之下,才终于知道,傅恒的身子已熬到了极限,“皇上知道么?”尹继善揪心的问。
傅恒摇了摇头,“我给他看的是去年脉案。”
“你……”尹继善痛心道,“你这是何苦?”
“说了又能如何,眼下我也歇不得,徒增皇上烦恼罢了,再等些日子,等阿桂回来我再说也不迟。”傅恒淡淡笑道。
可尹继善却抿着嘴皱着眉,他和傅恒都清楚,缅甸方面情势越发不利,阿桂和明瑞都陷在里面,一年半载也不知回不回得来,可傅恒现在不要说一年半载,说不准下一次发展就再也醒不过来,也许是明天,也许一眨眼……
便在尹继善忧心忡忡之时,明瑞回来了,只是他并非披甲执锐得胜而归,而是……躺在棺椁中,被抬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