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斗生和他的女儿们》印久

21、临死心愿

　　“都别吵了！”沈义荣摆摆手，让几个荣社的首脑人物安静。他问儿子沈成，“成儿，依你看，乌扎那拉云仪来这么手，是什么意思？”
　　沈成冷笑：“查出来是他们自己家的人策划抢劫银行，他们把人交给警方，是自打脸；不交么，又心里窝塞。本来看他不顺眼，正好借此机会和他断绝关系，推给我们管教。我们收他入荣社，自不能再把他绳之以法，等于向他们示好；不收他，就是明摆着和他们过不去，人家指不定哪天还带了人来炸我们。这是自己丢人，也不让我们好过的意思。”
　　大家伙刚才争执半天，听他这几句话说得明白，都默默点头。
　　沈义荣皱眉摇头：“那女人当真麻烦。难道我们真就收了那人？”
　　武佑先反对：“这小子横得很，谁收他我也不收。”
　　说话间，高寿山来了。大家忙起立迎接。高寿山让大家坐下。沈义荣把会议室正位让给他，他也不客气，居中坐下，笑说：“我刚才听见了，你们还在讨论乌扎那拉宜修哪。其实我看那人，能想出这么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办法，脑子挺灵。”
　　众人等他下文，他却不说话了，对沈义荣点头微笑。
　　沈义荣琢磨他意思：“师父，你想收他？”
　　高寿山右手四根指头轮流在桌上敲打着：“我讨厌乌扎那拉家，收宜修，未免太便宜他们……先把人带上来，我看看相。”
　　马上有人把宜修提上来。
　　宜修倒是没受刑，沈义荣看着乌扎那拉家的面子，先没动他。但离小舟被逮不到一天功夫，他沧桑了许多。满脸胡渣，他轮廓本来深，这时简直成了西域人。
　　被人推着到了会议室，他也没什么反应。他目光迟钝，看到了很多人，却又似没看到，脑中“嗡嗡”的回响着别人告诉他的话：“你知道我们怎么找到你？你的女人自己带着钱到火车站找我们，向我们告发你。看，钱都在这里。人家宁可不要钱，都要甩了你，你说你多遭人恨啊。”
　　他不信，他绝对不信，这中间肯定有误会。有什么误会呢？
　　高寿山似乎不大满意宜修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盯着他看了两眼，一拍桌子，冲旁边人喝说：“你们愣着干么？这东西挑拨离间，害你们差点挨人炸药，你们还不弄死他？我不管事才多久，你们一个个活得连点气性都没了！”
　　荣社沈义荣以下，人人脸红，又奇怪他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只有沈成了解高寿山为人，想这老头又耍什么花招。
　　宜修把高寿山这几句听进去了，见到人来拉他，又有人请示高寿山：“怎么杀？”他清醒过来，叫说：“慢着！”有人打了下他的脑袋：“轮不到你说话。”
　　高寿山瞥了眼沈成。沈成忍笑，叫住荣社的人，对宜修说：“死囚临死还有大鱼大肉吃呢。说，你要什么？”
　　宜修有点惨痛：“你们知道我是谁？真要杀我？”
　　沈成冷笑：“我们当然知道你是谁。我们本来倒不想杀你，可惜乌扎那拉家的人狠心，不愿要你这个败类……”
　　宜修打断他，态度冷而坚硬，他说：“我明白了。临死之前，我就只有一个愿望。”
　　沈成恶狠狠的：“说！”
　　宜修咽了口口水，声音有点抖：“我要见我那个同伴最后一面。有些事情，我得问明白，不然死不瞑目。”
　　宜修看到沈成他们脸上浮现出同情的神色，心里觉得不妙。有点冷，有点怕，像冬天的湿雾突然钻进五脏六腑。
　　沈成口气略微和缓了些，话语却如利箭。他说：“你要找那个人，你知道她是谁？”
　　“她是雪娘，是我的同伴。”
　　“呵呵，好叫你死个明白。那个女人真名段意华，是皖系军阀段开的私生女。她老子为了筹钱扩充军队，很早就把她卖给滇南大军阀云海崖。她现在是云海崖的儿媳妇。你知道她为什么宁可不要钱，也要甩掉你？人家根本有的是钱，又是有夫之妇，她凭什么为你得罪云海崖？你要找她问个明白，你敢去云南云海崖府上找她？”
　　宜修宛如一棍打在头上，闷了。
　　他的雪娘，早就是有夫之妇了！
　　一时间，很多彼此相处中小小的疑点，如日光明照，纤毫毕现。宜修的脸皱成一团。
　　高寿山背剪双手，走到他面前。宜修跪在地上，垂着脑袋。高寿山用鞋尖勾起他下巴，觉得这少年人眼神如狼，狠而尖锐。
　　高寿山心里满意，脸上带出笑容。他说：“小伙子，我看你资质不错，现在给你两条路选。一条，你拜入荣社，算我青帮弟子，之前的事，一笔勾销，谁也不准再提，你也不准再去找段意华或云海崖的麻烦；另一条，你现在走，去找段意华，爱她恨她，都是你的自由，不过走前，你得吃下我的药，半年之后，器官衰竭，浑身出血而死，无药可救。你选哪条？”
　　大家齐齐看着宜修，沈义荣也觉吃惊。他同情这少年人遭遇，心里本来已有收他入门的打算。他怕宜修想不开，先对高寿山说：“师父……”
　　宜修决定下得飞快，他挺直腰杆：“第二条。”
　　沈义荣无语。
　　高寿山则笑得高深莫测：“你确定？”他手一挥，沈成已经端上他适才所说毒药——化血丹。
　　沈义荣摇头苦笑。他自己的儿子，高寿山一到，就完全被他收拢过去了。
　　沈成倒出两粒长条形丹药，扔到宜修面前地上，冷冷地说：“快点吃下去寻死吧。你这种蠢货，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沈义荣赶忙说：“年轻人，天涯何处无芳草，自己的命却只有一条，你可想清楚了。”
　　宜修看看沈义荣，微微一笑，捡起地上两粒丹药，一一抛入口中。沈义荣叹了口气，很为他惋惜。宜修却说：“大丈夫在世，当恩怨分明。有仇不报，一辈子糊里糊涂地活着，这如何能甘心？诸位对宜修的好意，宜修心领了。但是，命该如此。”
　　他这番话说完，连沈成脸上也微微变色。
　　高寿山冲左右说：“还愣着干么？开门，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