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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今月曾照旧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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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寒凌冽的冬风终于把这一场顾惠懿翘首企盼大雪带来,大雪簌簌而落下了一天一夜,从窗棂中透过窗外的风景,天与地之间混沌一片。不出所料,仅一夜之间,大地各处俱倾覆着大片刺痛人眼的白色,依如宫的院子里原本黯淡纤细的枯枝却意外的染上几笔粉红。
以南走到窗边推开轩窗,迎面吹来的风令她精神一震,鼻息间的味道湿润而清爽。
顾惠懿抬头,顺着光线处望去,她眼神中虽有温软,却不可多得的蒙上几许悲凉。可能与她一个月前帮皇后主持晴贵嫔的丧仪有关……
本来晴贵嫔这场风光大葬,事无巨细都该皇后亲自一一过问,但不巧的是,她的头疼病在这个时候又发作了,如此一来,皇后心有余而力不足,大小事宜自然又全权落到顾惠懿肩上,按照习俗,贵嫔下葬的时候定要有几件贴身物品。
再次涉足那里,一切如顾惠懿预料的那样,宫人根本疏于打理空置许久的南旋殿,大致还好,不过仔细一看已然积累了一层薄灰。接着,顾惠懿去了贵嫔安寝之处,她恍惚记起黎安好像赐给她一匹价值千金的薄纱被她用来做了纱幔,所见之处全都空荡荡的,她不免疑惑,细问之下才得知,因为那纱幔被染了很多血,早被宫人当作晦气之物烧的连粉末都不剩了,光顾四周只余下梳妆台上的几件首饰还说的过去,正烦恼该挑什么东西作为敷衍草草了事,转目却看见了一支壁上挂着的玉笛被竟被擦拭异常精心,纤尘不染。若论价值,这宫中任何一件东西都价值连城,唯独它,最亮眼也最廉价。她找来原先当值的小夏子,据说是晴贵嫔的母亲留下的遗物,所以她也极其爱护。
到底还掺着主仆间的情意,虽有怠慢,但这只玉笛还是颇受人爱惜。想来宫中也并非都是虚情假意的,微有暖意浮上顾惠懿的心头,却听小夏子又道:“但大多的时候主子都只限于安静的望着,有时候一望就是一天……”
她留下了什么再也无人问津,当夜发生了什么也都是极具模糊,而晴贵嫔和腹中孩子的惨死慢慢轻的像一粒随风落入泥土的尘埃。唯一证明这件惨案的发生就是佟佳晓畅瞎掉的左眼,每每见到她,就像个从地狱里爬上了孤魂野鬼,无时无刻不在惊醒着宫中诸人的罪恶。代价总有人担着,黎安上次震怒于她的桀骜,更多的却是深深的愧疚和自责感,诚然,那一句‘不会容下’是无比真诚的,黎安征询得太后意见也自认有愧于佟佳小仪,女子莫不是都爱着自己的美貌,作为代价,什么比瞎了一只眼睛来的更痛苦?
而丽妃偷偷调换守值侍卫这件事,黎安虽未深究,但对于丽妃的宠爱却是逐渐冷淡下来,想来丽妃百密一疏,急功近利,却并未算想到自己此番举动已然触碰皇上大忌。她以为做的天衣无缝,一则可保贵嫔殒命,二则就算东窗事发也是棋留后招,殊不知这次适得其反,虽然拔除老虎的毒牙非一朝一夕,但是她顾惠懿可以等。
除此之外,南旋殿很快的迎来了新的主人,就连院子里原先晴贵嫔最喜爱的山茶也全都被连根被拔去,殿内虽不极尽奢侈,但也全都换成了辛婉仪心爱之物。宫人办事利落,焕然一新的气象活脱脱就是为即将迎来的新主人量身建造的礼物。
值得一提的是,短短数月,当初的辛又薇已经从才人一跃成婉仪了。
不止如此,辛又薇从未得到召幸,连彤史都未有记载,虽然还未得到侍寝就晋位分的事例乃当朝少有,但这的的确确是在一夜之间发生的。
宫中的女人花招百出为了赢得黎安的宠爱,见惯不怪了。
顾惠懿听皇后所言,那南旋殿现在是宫人们心存避讳的不祥之地,就在前些日子,有些宫女乱嚼舌根,把子虚乌有的事情越传越邪乎,说是在附近打水的时候,看见了满身鲜血的晴贵嫔……
就处于这样敏感的时期,辛又薇她是自愿请求皇上的移至南旋殿的。
脑海中搜寻这个人物的时候顾惠懿没有多大的印象,倒是令黎安眼前一亮近期来颇得他顾念的芙嫔提及辛又薇的时候,也藏不住赞赏之色,直夸耀她身上有得天独厚的风华气韵。
冰明玉润天然色,凄凉拚作西风客——这个芙字,就是黎安召幸本来无欲无求的肖才人之后,给予的封号,想来那副令女子都会惊艳的从容,也对黎安起到了同样的效果。
宠爱从不是一人独享,诸如彼时颇有小恩宠的寥婕妤,不过几个月的时光,因为在不得黎安蒙幸的缘故,也已学会收敛锋芒,但近期来看却老的像个迟暮美人。
新宠旧爱,谁能走的长远呢?
风波不断的后宫,各妃之间的恩怨祸及了子女,这直接导致皇室里的孩子就算没有疾病那也都是多灾多难的主儿,这件事同时也在吉嫔身上得到了印证,不知是不是先天体虚,今日昏定晨省后吉嫔竟在栖凤宫里当场就昏厥了过去,众妃皆吓得花容失色,而顾惠懿也吓了不小的惊吓,只不过有了上一次吉嫔像不久于人世的惨象,她倒也觉得她这一胎多半是朝不保夕了?通晓医理的邹贵人当下查看吉嫔的状况,皇后面色担忧询问之下,邹贵人也是吞吞吐吐,不甚理解,按道理来说——吉嫔怀孕尚未满五个月,虽不是胎像太稳定的时候,但还不至于令母亲受诸多苦楚。
吉嫔肚子里的胎颇受黎安重视,这也导致她这一病,各种妃嫔安抚的大礼接踵而至,送礼的人几乎要踏破了绮巧殿的门口,所以当顾惠懿前去看望的时候,还未进门就听到有不少欢声笑语,声音上虽辨不清,但也可以想见现下场面必定一派其乐融融。
不过令顾惠懿没曾想到是,那个一眼望去只着简单纹饰花样的素衣之人是平日来最喜亮色的寥婕妤,众人见顾惠懿而来都纷纷起身见礼,顾惠懿报以柔和一笑,更是手比心快,一把按住了将要见礼的吉嫔。
吉嫔面怀羞涩,嘴角多了一抹不好意思的笑意:“还劳烦娘娘记挂,现在的身子骨当真是没用了。”
顾惠懿佯装微怒:“什么身子骨不身子骨,倒像是不惑之年该说的话。”她转过身子,对着秋容吩咐道:“快把送子观音拿来,叫吉嫔静静心,意在多福少灾,早日为皇上诞下个小皇子。”
她这一说,徐婕妤当下也急迫了起来,愧道:“到底还是娘娘细心,哪像我等粗心之人,只晓得备些什么珊瑚手钏这些俗气的东西,真是该打。”
吉嫔躺在床上,闻言静静笑了笑:“妹妹多谢姐姐心意,姐姐们肯来看望,就是我的福气了。”
秋容缓缓打开盖子,里面赫然安安静静的摆放着一尊观音,只见那观音身形无一不精细至极,头束螺式发髻,披斗篷式袈裟,胸间饰缨络,手腕饰玉镯,赤双足呈半跏趺坐姿坐于高座上,按照民间说法,观音本有庇佑之能,兼之神情娴静恬然,叫人望之心安。
不想吉嫔眸中一痛,唤过春荷:“还不把娘娘的东西仔细收起来?”
寥婕妤似带着羡慕,轻轻哂笑:“但见釉料乳白中微微泛青就知这尊观音尊贵非常,而这最难得之处就是娘娘一番心意,想有此佛法庇佑,吉嫔定要好好休养生下个健康的小皇子,但最最重要的是懂得爱惜自个身子。”
“那是自然。”吉嫔虽温和的笑着,面上慢慢却多了倦意,想来也知她是不愿在与这些话题上多多盘旋,定是有意为之,顾惠懿见状率先起身,对着吉嫔道:“妹妹好生休息吧,本宫另有要事,先行一步回宫了。”
众人见顾惠懿离去哪敢在多耽搁片刻,都纷纷起身准备告退。
妃嫔的鞋底都很高,地上的积雪还未能完全消散,踩在雪上可以感觉到冷硬的陷入感,晴空上,冬日的暖阳即使笼罩在身上也免不了有一种清透的冷意。出了绮巧殿,顾惠懿端坐在轿辇之上,远远望去,宫廷楼宇威严屹立就如深深嵌在其中一般。
这一段路对她来说一年下来不知要有几个来回,但要离近南旋殿的时候,看见高高悬挂的门匾——物是人非,新旧交替,当自己看过那么多莫测的变化时依旧免不了感叹。
她深吸口气,转睛却瞥见一抹身着深蓝色的朝服的人,正从南旋殿出来,他肩膀背着药箱,形色匆匆。
顾惠懿一抬手,轿子缓缓停了下来,对面的人显然一震,有些不可置信,他缓步上前,随即躬身施礼:“微臣昌平见过珍贤妃娘娘。”
顾惠懿的目光落在‘南旋殿’这三个字上,口中却是极为冷淡的诘问:“辛婉仪的身子有什么不适么?”
“回娘娘的话,婉仪这两日只是有些操劳,夜间不寐。”他虽是躬着身身子,但眉梢眼角具是流露着一位大夫颇为自得的傲气:“待臣为婉仪开两幅静心养气的方子,若能安心静养,一切自然无虞。”
“那是最好。婉仪现在是皇帝心尖上的人,是不能有什么差错的。”顾惠懿掀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她眸光深邃,慵懒的扬了一下华美宽大的袖摆:“回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