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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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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仍在淅淅沥沥的下着雨,弄得道路坑坑洼洼的,雨水聚集,表面上还漂浮着薄薄一层昆虫的尸体,瞧了就恶心,倒是风势减弱了不少,吹在人身上很是凉爽。
我把裤脚挽到膝盖上,踮起脚尖撑着伞,左一抬右一落地专挑能下脚的地儿走,像只猴子一样蹦跶着,幸好供销社离得不远,一路上没碰见人,不然被人看见了会笑话来着。
进入供销社里,我把要买的给买了,掏钱时才记起祖母喜爱吃的干橄榄要见底了,就给她称了半斤的陈皮和干橄榄,看见好吃的麦丽素又买了半斤,结完账提上货打算走人。
“姐姐,我要吃这个……”一名年纪在七八上下岁的小女孩,馋眼地指着我手里头的麦丽素。
其实刚在进来店里前,我就已经注意到这位小女孩了,期间她一直蹲在地上捡别人吃空了的食品包装袋找吃的,捡到糖果纸还会伸出舌头去舔一舔上面粘着的糖丝,纯粹就是馋了,也不见得羞。
显然,她对自己所做出的行为并没有任何的概念。
想一想自己在她这个年龄时,所见所闻的事情使得自己较之一般同龄人都早熟的厉害,哪会有她这样的童真?而在童真的年纪里,无论做出任何出格的行为,那都能归纳于合理范围内的幼稚。
当然,也会因人而异。
“她整日见着谁都要讨吃的,别理会她就行了。”店老板说了句,又忙去了。
闻言,小女孩马上伸手来拽着我的衣服下摆,就怕我会走了似的。
我低头看了眼女孩:“你先放手好吗?我给你拿吃的。”
小女孩眼里的光彩霎时大亮:“真的吗?”
“嗯,真的,姐姐不骗你。”我点点头,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
她犹犹豫豫地松开了手,两眼巴巴地追谁着我把手里的东西摆在雪柜上,我打开塑料胶袋,大方地抓了一把麦丽素放入小女孩的手中,她张口就吃了几颗,边吃边盯住陈皮和干橄榄不放:“姐姐,我还想要吃这个。”
我给了第一次,自然不在意给第二次,边上坐着的老婆婆出声道:“女娃子,你给她好吃的,这下她会缠着你了。”
“是吗?”我对老婆婆笑笑,心想不至于吧?
“梦梦!”这时男孩从外头冲进店里,扣住小女孩的双肩扳过身去:“你不是答应过哥哥会乖乖在家等我放学回来了再带你出来玩的吗?你再不听话我就不理你了!”
我瞥了眼说话的男孩,哎?这不是程安知吗?
一日三见,巧了真是。
他浑身湿透了,头上戴着的那顶草帽正不停地往脸颊下滴水。
“哥哥你别不理我,我……我有好吃的,哥哥你也吃!”小女孩打开双手,把握在手里的零食送到程安知面前。
“你哪来的钱买吃的?”
“是这个姐姐给我的。”
闻言,程安知向我看了过来,怔了怔,明显方才一副看见我的模样。
“嗨,真巧啊。”我打了个招呼,撑开伞准备走人。
“你等等。”程安知叫住了我,我回头就见到他不由分地收刮小女孩手里的零食,也不顾女孩的哭声,硬是把我给出去的东西再往我面前一递,脸红红地直视着我说:“这个你还是拿回去吧。”
“不用,留着给你妹妹吃吧。”我摆摆手拒绝,直接地出了供销社。
“那我把钱还你!”程安知追了出来。
我好笑:“算了,我没那么小气。”
“不行,我一定会把钱还你的!”
“你喜欢。”我丢下三个字,收敛了笑容,说完不再等他开口说话调头疾走。
什么人啊这是!屁大的事情搞得就跟我自己要上赶着去多管闲事一样,有毛病吧!既然他那么坚持,就随他好了!我有些气恼的想到。
回了家,奶奶已经把午饭给做好了,爷爷也从市场收了市回来,因为我买酱油耽搁的时间而被念叨了几句有的没的,我埋头吃饭,觉得自己挺冤的。
翌日天空清澈如洗,风和日丽,鸟儿叽喳叫,我和章雯赶早到学校去做值日,与另外两位男同学打扫完教室又转战到了操场扫满地枯黄的落叶。时值七点钟,来校的学生渐渐多了,让男同学帮忙把扫帚和地铲拿上课室,而我跟章雯则一块抬着满满一箩筐的垃圾去后山倒掉。
因昨天才下过一场大暴雨,后山土地稀松泥泞,垃圾池里的一些垃圾被冲出来了不少。相隔着一段距离的是梁启保带着两名男同学把程安知抵在斑驳的围墙上,围墙四周尽是孩子们涂鸦的痕迹,底下冒着青苔,我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也没必要听见他们说什么,看目前的情况就摆明了形势。
许久不见的哑妹,鬼鬼祟祟躲在野竹林后边探头探脑地不敢出来。
见我们走过来后,梁启保才放开了程安知,学着港片电影里的古惑仔自以为很王霸之气,实则是王八之气地拍了拍男孩的脸颊,丢下一句电影里面常用的经典台词:“今天算你好运,下次老子要你有好果子吃的。”
梁启保带着人走了,哑妹才一把冲了出来,径自冲到程安知面前。
待走的近了,还能瞧见程安知下巴上头的两道红指印,他神态自若地蹲下身去拾起滚落在地的搪瓷碗,由着哑妹帮忙把熟了的番薯再一个个的拣进碗里,前额过长的头发遮住了他的低垂的眉眼,晨风拂过,是那一缕风也吹不散的忧愁。
男孩蹲下,哑妹跟着蹲下,他起身,哑妹跟着起身,他走,哑妹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四周打转,一副手舞足蹈想要表达什么的模样。
我们四人向着两个方向错身而过,空气里全是哑妹单音节的“啊啊”声。
“章……章,章亦。”程安知在身后叫了我一声。
我顿了顿,微微侧头做出询问的眼神,等了一会儿也没听他声音亮起,还奇怪了?随即想起他总是爱低着头看脚尖,估计是没见着我的眼神,刚要说话来着倒是章雯先替我出声了:“还章章章亦,你什么时候变结巴了?叫人干嘛?你倒是说话啊。”
“我,我现在还没有钱还你,等我……”程安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章雯粗鲁地给打断了:“什么!你还欠章亦的钱?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有人要上赶着还钱呗,你说傻不傻?”想起昨天的事我就觉得挺没劲的,也不生气了,但口气难免不会太好地对程安知讲:“你要说什么?说吧。”
他立马乖乖接上话:“给我一段时间,等有了钱,我会马上还你的。”
“等?等到什么时候?总要给个具体的时间吧?我可不想等到海枯石烂,我的青春你赔不起。”我本就不在意,这下纯属是揶揄了。
“不,不会的。”他干巴巴地回答,哑妹在一旁不住的帮忙点头如蒜。
“那你打算还我多少钱呢?”我发问。
“你说多少……就多少。”
“哎哟妈,我听见了什么?我耳朵没背吧?你这么大口气?”章雯插了句话,上下扫了眼程安知,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这句话要是换做成一个衣着光鲜靓丽的有钱人说出来,那真是款哥无疑了,至于你嘛……”
哑妹咧嘴自呵呵地笑,男孩没接话茬,只是头埋得更低了。
“就不怕我会狮子大开口?”我半是陈述半是询问。
“你不会的。”他飞速瞄了我一眼,这下他的口气倒是笃定的很了。
我好笑,心里无端亮了起来:“竟然你这么看的起我,要不钱就别还了……”
“那怎么能行!”他急忙又补了句:“我说了要还你就会还你的。”
“你急什么?我话都没说完呢,谈钱多伤感情啊?要不这样吧,把你要上赶着还我的钱换成一样物品送我好了,怎么样?”
“好!”
“那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我说,然后示意章雯一块抬起垃圾筐去垃圾池倒了。
“那,那你,喜欢什么东西?”身后的男孩发问道。
“随意,什么都行。”
倒完垃圾回来的路上,章雯说:“最讨厌你这种整天叫着‘随意’的人啦,让人最难做决定,给个痛快还好呢,嘴里说着随意,其实就是有颗最不随意的心。”
“哟,你还是章雯吗?瞧瞧这话,说的真哲学啊!”我调侃她,又说:“我是真的无所谓,你以为我真在意啊?”
“哪能!”章雯勾着我肩膀,笑道:“程安知家那么穷,上学的钱都要东凑凑西凑凑,早餐永远是番薯的人,就他那穷酸样,还不还的上还两说呢。”
我不赞同这话:“别小看了人家,有句老话说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他只是还小,没有足够的能力让自己飞翔起来而已。”
“是吗?就他?那我倒要擦亮眼睛看看了。”
时间就在你一句我一句的拌嘴中度过,而这“还钱”事件也随之的被我抛在脑海后头,彻底遗忘。
一旦习惯了老家的生活作息,在进入状态后,就会发现时间拼了命的飞速前进。之后的一个半月里,我在供销社里陆续遇到过几次程安知的妹妹,她真的每次都会缠着我开口讨吃的,我也一次不落的给了。
程安知没看见还好,要被他看见了就是不乐意,硬是不顾他妹妹的眼泪死活都要把别人给出的东西奉还给人家,端的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嘿,我看他不乐意,我反倒乐意了,这一来二去的,就像是一场拉锯战。
直至后来我们相熟了,我才摸清了他的一些脾性。他就是家里穷的厉害了,又因复杂的家庭因素,加持在他童年遭遇上的伤害,使得极度缺乏爱的他脾气特别拗,决定了的事情就犟的像十头牛,拉都拉不动。
他人好意的帮助,对他来说只是一场同情的施舍,他极不愿意去欠人家一分一毫,这无关乎于谁。真是个傻得让人心尖尖疼的男孩,也傻得让人恨不能把他摁进他母亲的肚里,回炉重造。
幸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之下,他仍旧健康的茁壮成长起来,不生心魔,不走歧途,不是不让人敬佩的主,那是他自己争气。
在此,我要套用一句古人云: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这些话应用到他的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