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离亭掩》蘼渊

1、等闲变却故人心

　　黎亭掩到美国去进行了一次为时七天的访问，这天清晨返回B市。他不记得自己究竟离开游骑兵75团三营B连多久了，以致于在看到战友的时候，那种恍如隔世扑面而来。
　　在机场买了一份报纸，他看了一眼日期，突然想起，今天是她的生日。“二十六岁了。”这个念头很快地在他脑子里一闪，他既不高兴也不难过，他究竟过了多少了多少个只有他一个人的生日，原来，这是她离开的第六年了。他摘下茶色墨镜，懒洋洋地扫了一下报纸，便乘着悍马H200回到他的别墅。
　　别墅内空荡荡的，却充满她的气息。放下行李箱，鞋架上是她为他买的粉蓝色拖鞋。换上鞋，他往沙发上一躺，压到身下的抱枕，他轻轻皱眉，想起她曾说过的，“你，在乎这些吗？”黎亭掩将抱枕小心地放好。那是她一针一线缝制的，上面不是一般女孩喜欢的亲亲图案，亦不是风靡一时的两小无猜，而是CSONLINE里的雷神，简单的图案，细密的针脚，复杂的渐变。那是他们第一次玩这个游戏时，他随手扔给她的枪，她当时如获至宝，在屏幕上刷了一遍又一遍的谢谢。他当时刚从游骑兵退伍，一度很喜欢这种游戏，他了解游戏里所有枪支和技能，他了解每一种模式的通过方案，只是他不知道的是看似简单的图案，没有绣图的模板，需要多少次反复。
　　他猛地坐起来，点燃了一根中华，火机是她送的ZIPPO，她的求婚礼物之一。六年的时间，他忘不了这个女人。他扯掉领带，随意地扔掉衬衫、西裤，奔向浴室。
　　黎亭掩喜欢躺在浴缸里喝一杯红酒，轻嗅着醉人的酒香，绷紧的神经才会渐渐放松。他不禁轻笑，从什么时候起他需要这种方式麻痹自己，或者说麻痹那颗破碎的心。之前，他是不喝红酒的，说不出原因，只是单纯地觉得不喜欢，然而，自她走后，他再不敢碰鸡尾酒，更不敢去自己经营的酒吧。
　　他从未想到，他们多年后的再遇，竟是在生意场上，而她的改变更是令他难过。她不是那个年少青涩看似高明地隐藏着自己感情的女子，穿着白色细纹衬衫，浅灰色长裤，头发高高挽起，穿8cm的高跟鞋，化着精致的妆，他知道，无论是哪个上司都会喜欢这种精明能干的女子，然而，他不是她的上司。
　　季陌唇边扬起一丝微笑，仿佛在礼仪课上经过千百次的训练般大方得体，他是她的合作伙伴，不再是她最爱的人。“黎总，如果方便的话，今晚务必赏脸让我请您吃顿便饭。”季陌带着职场热情的脸丝毫没有重遇前夫的尴尬，这令黎亭掩一阵烦躁，却未喜行于色。
　　“季小姐请客，怎么敢拂了您的面子，只是让女人付账实在不是绅士所为，不如由我做东，请季小姐叙叙旧。”他在“旧”上稍加重音，他倒要看看他的小妻子如何跟他“叙旧”。
　　季陌面色如常，心底却一阵鄙夷，莫非在商场的男人都不放过艳遇的机会么，美色当前，他亦如此，呵，终究还是对他抱有希望吧，“果然是黎总想的周到，我刚回B市不久，确实不了解B市有什么特色，倒是忽视了您这东道主。”应酬是是她回国之后学的，再出色的CASE如果不喝点酒，无法令对方签约，这个道理，她也是明白的。
　　“哦，原来在B市呆了20年，竟不熟悉吗？”黎亭掩恨不得敲碎她的大脑，研究研究这上面究竟是什么构造，她厌恶他竟然到了对自己呆了20年的城市都可以说不熟悉的地步吗？难道，他们五年的纠缠，六年的分别，十一年的感情，如同这个城市一般说忘记就忘记吗？
　　“黎总说笑了，我在国外呆了6年，不熟悉B市也是人之常情啊，只是这些年格外想念B市的烤鸭，不知道还是不是当年的味道了。”她只是想告诉他，就算烤鸭几百年没有变，吃烤鸭的人不是当年的人，他们不是当年的心情。
　　“那么今晚就去吃烤鸭好了。”他记得当年的她最爱吃的就是烤鸭，一个人能吞掉大半只，偏偏不让他同她一起吃，每次只让他吃剩下的，他自然不愿意，只是看到季陌如同猫咪一般妩媚多情的眼，他便不忍拒绝，任她欺负，他又怎会知道，这样一个有点儿坏有点儿娇纵的孩子，有一天会一个人逃走，六年音讯全无。
　　他庆幸，她还是回来了，但愿她还是舍不得他，她还是爱他的，让他再不用活在记忆里整整六年，那种感觉是一种凌迟。对于一个失踪的人，找不到音讯的人，他把自己关在和她有关的房子里，同那些回忆一起生存，又何尝不是一种赎罪呢？
　　她震惊地看着他，无聊的应酬会有人选吃烤鸭，她皱眉，这和君莫言教给自己的不一样啊？！“你是我的眼，带我领略四季的变换，你是我的眼，带我穿越拥挤的人潮……”季陌的手机铃声响起，她抱歉地看了黎亭掩一眼，示意他自己接个电话，“喂，亲爱的。”看了来电显示，季陌的声音变得软软甜甜的，这让黎亭掩一阵错愕，她何时起会用这种绵软的声音讲电话，和她讲电话的又是谁？他们的距离很近，他甚至可以轻微地听见电话里的男声。
　　“呵呵，又腻我，今天我搞定一个CASE，请你吃大餐怎么样？”君莫言在电话另一边笑起来，陌陌和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很甜很腻人，他问她为什么，她趴在他腿上，无辜地说“怕有女人比我还嗲，你不要我了怎么办？”他轻笑着揉着她的一头乱发，也许，只有在他面前她才能像个孩子。这些年，她的努力他看在眼里，不然凭什么一个默默无闻的女子可以一跃成为享誉世界的建筑师。她不会搭配职业套装，不会酒桌应酬，不会阿谀奉承，不会人情来往，他手把手教她，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他是一个工匠，而她就是自己的艺术品。
　　他第一次见到季陌的时候，她给他的印象是简单而纯粹。她在图书馆里拿着笔在纸上不停地勾勒，不时地笑笑，似乎很满意自己的作品，他经过她身边，突然想起同学说过有个叫Oscar的学建筑的中国女孩，不仅人很中国风，连专业课成绩也很优秀。当时他只是觉得可笑，这些黄头发蓝眼睛的孩子们哪里会懂什么叫做中国风，准是看到一个来自中国的黑发女子，他们便觉得是中国风了。而此刻，他才发现，她的中国韵味多么浓厚，即便在英国她还是穿着浅绿色的真丝旗袍，浓密的黑发用绘图的铅笔挽起，在一群金发美女里，出现这样的女子，丝毫不显突兀，谈不上光彩夺目，却称得上锦上添花。后来，他才知道，这样的女子，不愿浓妆艳抹的搏人眼球，却在任何场合不输他人。她和他说过，“我要的不是完美的建筑，不是令人钦慕的身份，而是一份坚不可摧的感情，可惜，我没有。所以我只能看着我的建筑平地而起，来代替这种缺失。”他记得她眼里浓浓的失望，那个时候，他告诉自己，不要紧，这份坚不可摧的感情，他给的起。
　　“额，怎么办呀，我晚上得和黎总一起吃饭，你知道的，我也要谈CASE的。”她特有的嗓音将他的思绪拉回来。而季陌一副悔不该当初的表情，着实激怒了黎亭掩，她在后悔吗？还是她的后悔不仅仅是要和他吃的一餐饭，更是嫁给他这个人，想到这儿，黎亭掩的心一阵抽搐。可惜，当事人并没有注意他铁青的脸色。
　　君莫言佯装为难道，“这样啊，那我和初见一起吃好了，我给他做他最喜欢的菜，宝贝，限你7点之前回家。”今天是她的生日，显然她不记得了，但愿她7点之前回家，不浪费他和初见为她准备的惊喜。
　　“啊，你们要给我留着，我要吃你做的虾，多放辣椒的那种，我7点一定会回去的，亲爱的，黎总在我身边呢，我不和你聊了哦，么么。”季陌也不管他听清了没有，一股脑的说完就挂上电话，才发现黎亭掩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匪夷所思。
　　“额，黎总，不好意思，家里的电话。”季陌一点也不回避他，自然地告诉他是家里的电话。反正他不会在乎的，他们已经过去了，不是吗？如果真的在乎又何必会分开呢？她知道，看到黎亭掩她还会紧张，还会莫名的心跳加速，会在意他的目光，可是现在，他没有资格，她却没有资格，她已为人母，已经有了陪伴她六年的英俊男友，五年纠缠与六年相伴孰轻孰重，她自然是知道的。
　　在没有他的六年，她遇到了别的男人吗？！那是她的家里，那么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家又算是什么？！那个人是他的家人，可是，谁又能告诉他，他是她的谁？！名字在同一个户口本上的陌生人吗？！他们的结婚证，他将其拍了照片，小心地存放在钱包里，手机的屏保亦是她灿烂的笑颜，时刻提醒自己，他是结婚了的，只是妻子暂时不在身旁，他是有自己爱的人的，难道，自己爱的人，成了别人的家人吗？！还是她以为，他们真的离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