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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43 面对彼此 ...

  •   Cris进门的时候,护理正端着托盘从卧室里退出来,慢慢关上房门。看起来她的情况应该很稳定,护理的表情很放松。
      “她吃什么了?”Cris放下手里的文件袋,走上前。
      “一点鸡蛋羹,中午也是。今天胃口没有昨天好,睡得时间也久。”护理呈上托盘,上面的食物剩了大半,没有昨天吃的好。
      本来以为鸡蛋羹合她的胃口,也许明天还得换换,她吃的少恢复得就慢。驾照已经拿到手了,签证的事情也有了眉目,办好手续,就要带她离开,要养足精神才是。
      “药量应该减一些了,宋大夫走的时候让我转告您,病人睡得太多,反而对恢复不好。”护理把托盘放回厨房,又走了出来。
      Cris拿起杂物柜上的文件袋,向书房走。目前,暂时还不需要她清醒的太多。睡觉,能够控制她的胡思乱想,让她不会伤害自己。“再看看吧,明天我和大夫谈。”
      他进了书房,关上了门。确认签证要紧,打完这个紧急的电话再去看她。睡着的时候虽然没有交流,但是总觉得她能感到他的存在,有她在,他也能比较踏实。
      Cris拿起电话,拨了出入境证件处冯处长的电话。
      护理回到卧室,调整点滴的速度,这一瓶又快打完了。连日来不间断的用药,她的手背上已经没有地方再输液,只能在脚腕的静脉处注射。
      床上的人睡得不实,刚刚才吃过饭。听到有人进来,反而睁开了眼睛。也照顾她好多天了,她一直没有说过话。
      睡的时候沉默,醒的时候更沉默。
      “想喝水吗?”护理轻轻拂开她面颊上的发丝,看着床上的人萎靡而脆弱的样子,“渴不渴?”
      厉俐缓慢地摇摇头,又乏力的侧向窗户的一边。这么没黑天没白天的睡,她的清醒越来越少,梦也很少,只是反而更累了。
      以后,怎么办呢?Cris什么也不说,只是让自己睡下去。和他一起离开吗?还是让他给自己找个安身的地方?
      几天了?几乎忘了时间。离开以后,再也没有见面,睡的太多,忘了时间,不知道现在是何年何月,已经作古了吗?抬眼看着护理,突然觉得眼前白净的小女孩很幸运,涉世未深的样子,认真的样子,细心的样子。
      自己呢?死过了,又活了过来。以后呢?
      疼过,之前因为那张纸上的真相,疼得太厉害。以为吞了那些药就解脱了,其实不是,没有那么容易。眼皮渐渐又沉了,应该是药效的作用。她抗拒不过,只能沉到黑暗里。清醒的最后一瞬,她试着找寻那个耳钉。
      她的耳朵上,什么都没有了,她已经知道了。
      护理看着她又睡着了,心里反而有些担心。她最近醒来的状态越发虚弱,吃的偶尔多些,但是下一顿就会几乎完全吃不下去。她不知道躲避着什么,躲得整个人都垮了。再继续睡下去,她迟早会醒不过来。宋大夫,怎么就敢给她用药,不怕出事吗?那个男主人,真的看不出她状态很糟吗?
      四五天了,她时好时坏,安静的吓人。她照顾过的病人很多,眼前的,一眼能看出来,心里的绝对比身上的病重。分内事做好,分外的,不去干涉。给她盖好被子,关上了灯。
      刚走回客厅,就听到门铃声,从猫眼看出去,是个六十岁上下的老者,从没见过。护理不敢开门,转身去敲书房的门。Cris走了出来,显然也听见了声音。他打开了门,看着门外的老人。
      “您……”
      老者的声音低沉,并没有流露太多关切。“我想看看厉俐,听说她病了。”
      “您……”Cris迟疑了一下,没有马上让开。他虽然见过她的父亲,但是已经知道了她家庭的过去,这时候登门,他到底有什么事情?
      “我看看她。”老人很镇定,迈开步子往屋里走,Cris不好阻拦。看着他站在客厅中央,灯光下的发丝是斑白的,比那晚在她家看到的显得老迈。“她在哪呢?”
      “在卧室里,可能睡了。”Cris示意了其中一扇门。
      “我去看看。”老人没有迟疑,马上向着房间走。
      Cris跟了过去,但是老人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Cris,“让我和她单独待一会儿吧。”表面上是一个请求,但又感觉是一个父亲发出的命令。Cris点点头,收住了脚步。
      她睡着,这个父亲就是想说什么,她也听不见。让他见见吧,她病了那么多天,还是第一次有亲人看她。
      老人进了卧室,慢慢走到床前。看到女儿侧躺在床上,脸上有屋中阴暗的影子。她比上次见面时瘦了很多,憔悴的厉害。掀开盖住她的被角,看着这个孩子。确实陌生了,不像每天见着厉鹏,熟悉得成了习惯,这么多年,几乎忘了她的存在。
      走时说好要跟那个人过一辈子的神情,现在都不见了。像是第一次从医院把她抱回来,病病恹恹的瘦弱。这孩子,从小体质就不好,母女俩十几年药没停过。
      叹了口气,想着下午男人说的话,希望他能做到。二十七年,自己给了她姓,也给她留个后路吧。她妈妈离开的早,她也该有个人照顾。这孩子,命苦!
      老人走出房间的时候,突然觉得不舍,好像生离死别一样。出了这扇门,那个孩子,也许永远不会见了吧。卸下心里的担子,原来比拿起来还沉重。
      若有所失的,老人和Cris简单寒暄了两句,就离开了。
      ……
      因为签证的事没有弄完,在她床边看着她沉沉的睡容,很安心,她父亲走后,Cris在房里待了一会儿,就返回书房继续工作了。
      卧室里很安静,她的点滴刚刚打完,护理也退了出去。屋里暗沉的色彩笼罩着她,她睡得不安,慢慢翻身转向另一边,头发在枕上揉乱了,不知道为什么,厉俐突然醒了过来。
      一瞬间适应了屋里的微弱光线,她觉得不一样,又说不出哪不一样。身上依然没有力气,但是有种不同的感觉。
      伸出一只手,下意识又去摸耳垂。她习惯了空荡荡的感觉,这次也是。
      想起身,手脚慢慢活动着。突然觉得另一只手很沉,比任何时候都沉。她掀开被子,看着自己的手,什么都没有。慢慢支起身,那支手边的袖口里突然滚出了东西。
      看不真切,掉在床上。她摸到了一部手机,直觉握在手里。在昏暗中寻找,又去摸索,终于摸到了,小巧,冰凉的金属质地,圆滑细腻的线条。
      那是——她的耳钉。
      那颗,染过她血迹的耳钉。
      拿起耳钉,再伸出手,什么也摸不到了。只有一颗,另一颗呢,不知道去哪了。打开手机的键盘锁,一瞬间一束蓝色的光照亮了房间。她照着床单,那上面,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另一颗。
      把光线聚高,她看清了自己掌心里的小星星,还有摆来摆去的,手机上那个挂坠。
      太极八卦的国旗,背面的山脉和雾气却已经不见了。这是她的银色手机,但不是她的汉拿山,是另一个不该出现的景致。
      她,看见了那条河水,幽深绵延的江水,消失在吊坠里。紧接着,蓝色的屏幕开始闪烁。一个八位的陌生号码,不停的闪烁的蓝光反射在她眼睛里,照得人更清醒了几分。
      这不是梦,她没做梦。这是她的手机,他的吊坠,她的耳钉。那这个电话,是他打的吗?
      坐在黑暗里,竟然恍如隔世,太久了,似乎忘记了发生了什么,忘记了怎么用手机,忘记了说话,忘记了情绪。她呆着一直盯在一闪一闪的屏幕上,不知道该不该接,该怎么接。
      慢慢挪动手指,向那个绿色的键靠拢,她,有些怕。
      是谁?会是谁呢,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沉默的房间,电话里传出的声音格外清晰,“厉俐?”
      她一时分辨不出那是谁的声音,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她,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是我,”那声音休息了一刻,“爸爸。”然后就安静下去。
      她听着,想着那两个字,又想到了遥远的一个人,突然觉得不真实。他,是爸吗?她,也有爸爸吗?
      “厉俐,是我。我在门口,想见你一面。”她听到对方声音里陌生的情绪,她十几年没听过他这么在乎的声音,觉得不真实。
      “不管以后去哪,总要见爸爸最后一面吧?!”男人没有气馁,得不到她的回答,依然坚持不懈的说服她。“我就在门口。”
      靠在床上调整着混乱的思绪,厉俐听着电话里的声音,越来越觉得那是真的。在她走到末路的时候,父亲终于愿意出现了,虽然晚了,但至少出现了。
      慢慢移动自己,吃力地坐到床边,又听了几句,然后坚持不下去了,她放下了电话。
      她不信,不信他会出现。从有了新家之后,她每次的等待都会落空,他从来没有准时出现在外婆家的巷口。他总是有事忙,他总是赶不及时间。
      扶着床头柜,想支撑自己站起来,竟然做不到。头晕眩的厉害,脚一点力气都没有。还没有起身,又要倒回到床上。但是,她不允许。
      十五年了,整整十五年,从来没有听过一个充满关切的父亲,从来没有。她强迫自己站起来,几乎跪倒下去,但是扶住了床头柜。她站了起来,经历了无休止的卧病之后,她终于自己站了起来。
      她想去开门,想看看他,十五年了,她和父亲十五年没见了。
      慢慢把力气放到脚上,重心前移,她迈出了步子,寻找着下一个支撑点。电话那端依稀还有声音传来,她想快几步走。哪怕再落空,她也要去,去给爸爸开门。
      厉俐一步步从房间蹭到了客厅,在卧室门口开门的一瞬,她不知道等她的是什么,但是客厅关了大灯,只有门廊上的照明灯。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护理不在,Cris也不在。扶着门框因为突然放松,力气要散去,她下意识掐了自己的腿,让疼带来清醒。
      那也许不是父亲,他不要自己了,那也许是假的。大门,离卧室尚有一段距离,她能走过去吗,靠着自己的力气。
      她不知道,犹豫又很坚定,推开门,歪歪斜斜的往前走,她看着房间在起伏,脚步却似乎轻快了一些。门把手就在眼前了,马上就到了。
      她突然失了力气,没有平衡的摔倒,手肘重重磕到地上,比任何一次输液或抽血都让她疼痛。她就倒在离门几米的地方,但是那几米,似乎无限遥远。
      支起身,勉强可以坐起来,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力气了。即使就在咫尺,她也走不过去了。那门口,一定什么都没有,都是个梦,都是骗她的,她告慰着自己。
      如果是真实的,她也打不开。看向那扇厚实的房门,不知道它能阻断什么,但是心里突然觉得疼。她,已经如此没有,连走路都不能走远,她还剩什么,还能做什么?
      她看着那门把手,抬起手试着,看到指尖与门之间遥远的距离,让人泄气。她,不想就这样的瘫软下去,连一扇门都打不开。
      那门外,可能是父亲,她想了十五年的父亲。
      突然收回手,捶着地,捶着自己的腿,她不知道要发什么声音,但是冲出嗓子的,竟然是哭泣。
      她低头看不清地板的颜色,抬头,大门也模糊了。她觉得湿热的东西滑下了眼眶,烫得她更疼。
      她向前爬,一点点往前蹭,她要开门去。走不过去,她也要爬过去。她把最后的力气,都放在每一点移动上。
      泪水滴在地上,她的手背上,拂开视线里纠结的发丝,她往门的方向爬,嘴里停不住的呜咽。
      手肘很疼,眼泪,也很疼。
      她的呼吸很沉,很乱,累了,但是距离在缩小。爸爸,在外面吗?真的在外面吗?
      只有一步之遥了,她不得不停下喘气。门廊的照明灯光打在她脸上,有种晕眩的感觉。她想坐起身,但是没有力气坐稳,想往前爬,却无法移动。
      她倒在大门的前面,指尖几乎可以触到那冰冷的金属,但是她太累了,再也动不了了。门廊的灯光让她迷蒙,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趴在地上,看不清眼前的东西,眼里都是泪水。
      她放弃了,闭上了眼睛。就像在妈妈灵塔前一样,她放弃了,松开手,让自己闭上眼睛,慢慢睡去。
      脸颊贴着冰冷的地面,那上面,趟着泪水,她趴着,再也动不了了。
      突然听到开门声音,睁开眼看见客厅已经亮了起来。她的感觉,模糊了一瞬,又因为那声音和灯光觉醒了起来。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她趴着身子拼命抬起头,往门外看。
      爸,在哪?
      屋内的灯光很亮,门外,一片漆黑。
      但是,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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