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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荡生涟漪 ...

  •   谢兰修进门,棋枰已经摆好,徐羡之手执白玉雕琢的棋子正在含笑等待。谢兰修笑道:“徐叔父又来赐教!”

      徐羡之看着眉目轻灵,品貌颇类谢晦的谢兰修,笑道:“小娘子越发出落得好了,谢家玉树,又生芝兰,只不知道这样绮年玉貌的娇娃,将来会花落谁家呀?”

      谢兰修有些生气,扭着身体拉着谢晦的衣襟:“阿父!你听徐叔父说什么瞎话呀!”

      谢晦宠溺地拍拍女儿的脑袋,对徐羡之道:“兰仪定给了彭城王,上次太后说新野侯年纪相仿,人也颇俊秀,想把兰修说给新野侯呢。”徐羡之插嘴道:“新野侯不过是幼嫩的娃娃而已,读书也不大读得进的,空有皮相!封地虽不算远,可素来是贫瘠之地,何苦来哉!不如许给刘义隆。”

      谢晦怔了怔,见徐羡之眼神中若有深意,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然而心里另有所想,唇角一挑笑道:“宜都王已经有王妃了,听说先帝赐婚的王妃叫袁齐妫,家世又好,与宜都王又是情意甚笃的。我的女儿,赶着去做媵妾么?”徐羡之只差说:“哪里是媵妾!等我们把刘义隆扶上皇位,少说也是贵妃!甚或你执掌国家权杖后,命刘义隆废黜元妃,立谢兰修为皇后也不是没有先例!”因为话里有些干碍,在舌头上打了几个滚还没有说出来,却听到谢兰修生气的声音:“你们在说什么!既然不是下棋,我要走了!”

      徐羡之伸手虚拦,嘴里哄道:“小娘子说不两句玩笑就受不得了。叔父这张嘴只知道胡唚,真正该打。底下我要再说和下棋无关的事,你就用你绣花的针线把它缝起来。”

      谢兰修“噗嗤”一笑,故作娇矜地席地跪坐,见徐羡之已执白,便拿起墨玉雕的黑子,也不细思,摆放在右上角的小目上,徐羡之眉棱一挑,白子静静落在左上角小目上。谢兰修闪闪眼睛望望徐羡之,手中棋子轻轻一敲棋枰,玉石发出琅琅的脆响,很快的,右下角又落了一枚黑子,恰好与右上角错向,既可联通围住右边,又可分开各自为战。

      徐羡之毫不犹豫,把棋子清脆地拍在棋枰一角,这次却选在目外,挂角。

      谢兰修有个恶习,但凡拿不定主意时,就爱把棋子搁在门牙上轻磕,编贝般的皓齿和隐隐流光的墨玉碰击出轻微的声响,徐羡之笑道:“才落四子,你就犹豫不决了?”

      谢兰修却不理睬他,全神贯注看着棋盘,少顷才如释重负般占住左下角的小目。

      谢晦在两人身旁轻轻摇着羽扇,微风徐来,只见枰中棋子越来越多,在灯光下渐成耀目之色。徐羡之反应奇快,往往不假思索便落子,但每子落下方位狠绝;而谢兰修年纪虽轻,反而显得谨慎,常常沉思良久才轻巧落子。素手执黑,纵使不看棋盘,也觉得观这场棋赏心悦目。许久,这盘棋才下完,清点计数,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徐羡之赢了三目。谢晦笑道:“兰修自不量力啊!”

      谢兰修笑道:“原是徐叔父抬举我。”扭头看看更漏,笑道:“不早了,我该告退了。”敛衽行礼,退了出去。

      徐羡之对谢晦叹道:“你这个女儿可惜是个女孩儿,颇有大气!”见谢晦虽然一脸笑容,却有“非也”的意思,不服气道:“我虽是寒门出身,自诩棋中识人还有三五分把握!兰修丫头心细如发,下手却不拘泥,拼杀到狠绝之处,浑不失冷静气度,步步为营,死死相逼。我几步好棋,寻常人早就推枰认输了,偏她还在死棋肚里走出仙着来!”边说边叹,目视棋盘连连点头。

      谢晦笑道:“你走火入魔了!”

      徐羡之却指着棋盘说:“你看这里: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兰修让了我这里一手,是为后面连起一气;此间舍弃一片黑子,却断我后路,而活了自己另一片黑子。”他抬头看着谢晦:“可惜年纪尚轻,还不知道左右连横,才让我有机可乘,断了这里一脉。宣明!先帝创业艰难,你我感同身受,那时为保国祚,你拦阻先帝孤军一掷,险些被杀,后来先帝才知你的忠义!如今我们做下的,或许是万古不容的大恶,然而,终归会有知晓我们本心的后人!”

      谢晦眉头紧了紧,失神地望着跳跃的烛光,半晌道:“罢,罢。为我大宋,少不得造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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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义符年轻而糊涂,简直给几个才智过人的顾命大臣玩弄在掌心里,谢晦轻飘飘一句:“庐陵王善用才子,不知有何意图?”惹得刘义符对二弟刘义真横生猜忌,没过几日,就下令剪除刘义真的羽翼,又怕弟弟聪明风流如曹子建,心存妒意,很快又把刘义真废黜王爵,降为庶人,放逐到新安郡安置。

      除掉了刘义真,朝中军队皆在职衔为领军将军的谢晦手中,大臣的废立升降,亦在兼职中书令的谢晦手中,唯一可以牵制自己的,又是自己的知己好友徐羡之和傅亮,四位顾命大臣中镇守广陵郡的将军檀道济不大说话,也不提反对意见,问急了,便道:“你们都商议好了,我必然是照做的。”谢晦几乎达到了他在权位上的顶点,登高一呼,万人应和。

      而废黜无道昏君刘义符,也是万事俱备了。

      谢晦站在自家门前,仰头望着“将军府”的字样,心头免不了有些忐忑,此举一成,自己既是弑君的权臣,也是拥立新君的功臣。但若是此举不成……自己必遭诛戮不算,自己最心疼的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另外百来号家人、门客,即将成为罪臣族人,唯死而已。那样一门屠尽的血淋淋的惨烈画面,自己三十三年宦海生涯中并不鲜见,但放在自家身上,却不能接受。

      正想着,檀道济在身后,轻轻捅了他一拳,笑语晏晏:“怎么着?还在发愣?必是舍不得我吃了你家的佳肴了!”

      谢晦转头笑道:“我疏忽了!今日倒有好杜康,你我共浮一大白!”把檀道济让进府中。

      两人坐下后,突然飘飘渺渺传来琴声,音韵灵动而轻健,檀道济道:“府上竟有这样的好琴!”谢晦凝神听了一会儿,笑道:“不想将军竟是行家。弹琴的是小女。献丑了!”转头对家人道:“请二娘子带琴过来。”

      檀道济连连摆手:“我一介武夫,哪懂琴韵,不过是附庸风雅,胡说两句罢了。”谢晦按住他的手笑道:“你我今日,就是通家之好!小女已经许嫁彭城王,今日叫她拜一拜叔父,来日,还需檀将军栽培!”

      谢兰仪却没有妹妹谢兰修大方,在门口忸怩了半天,还是谢晦起身拉她进来:“檀将军就是为父的兄弟,你身为侄女,拜见叔父,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檀道济看看谢兰仪,只见她半张脸儿都绯红了,长长的睫毛遮着眼睛,头压得低低,能瞧见头顶挽的灵云髻,漆黑的发质,梳成薄如蝉翼的云片,宛若孤云出岫,发上也不过几枝镶宝银钗,坠着几粒珍珠,衬得肤色如珠般光洁细润,此时,声音微微从口中逸出:“兰仪拜见檀叔父!”

      檀道济忙从腰带上解下一枚玉佩,双手递过道:“愧领叔父的称号!这件玉佩,原是我随先帝征战时,先帝赏的,如今少不得做个见面礼,希望侄女儿不要嫌弃。”

      此时,才见谢兰仪的目光怯怯地抬起,灵光一转,瞟向父亲,见谢晦微微颔首,才伸出双手低眉接过,口中道:“兰仪谢叔父赏赐!”檀道济笑道:“宣明兄,你的女儿倒和你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似的,只怕这世间,当得起玉人称呼的,除了你和谢混,也就是这清隽淡雅的女孩儿了。”

      谢兰仪脸又“腾”地红了,抱着琴不知所措。谢晦见檀道济一脸笑意,却没有听琴的意思,挥了挥手,谢兰仪如逢大赦,躬身退出。

      谢晦道:“明日的事——且不谈罢,檀兄一直在外建牙开府,今日若不弃,就在舍下将就一晚吧。”檀道济一丝犹豫也无,说声“好”。是夜,谢晦心中紧张,辗转难眠,而闻听耳边,檀道济呼吸匀净,时不时翻身呓语,睡得极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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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皇帝被废的消息传遍建康城时,谢晦他们已经事成了。

      谢兰仪、谢兰修是从哥哥谢世休那里得知了父亲谢晦废黜皇帝刘义符的事的。

      “……陛下——不,营阳王殿下——还在台城珍珠河里和歌姬拉船取乐,之后就睡在御舟里。”

      谢兰仪和谢兰修听故事一般听呆了,抓着哥哥的胳膊问:“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到了早上,阿父和檀叔父一同领兵开了东掖门,徐叔父领着兵马殿后,里头早有我们的人接应。进了禁城台城又从云龙门进了内城,一路毫无抵抗——原来营阳王还在御舟里和那妖姬呼呼大睡哩!

      “直到死了两个近卫,营阳王才醒过来,推开那妖姬要去拿佩刀,此时他还当自己是天子,咋咋呼呼的,进去的人根本不跟他客气,一刀削掉了营阳王两根手指,疼得他满地打滚。生生被拽到太极殿东阁,收了玉玺和绶带,张太后在后面下了懿旨,说营阳王无道,荒淫嬉乐,败坏国纲,就此废黜了。

      “陛下”和“营阳王”都指的是刘义符,可怜他不过弱冠年纪,素来颇得先帝垂怜,早早地封了太子,其他众位皇子随着刘裕南征北战之时,只有刘义符安居在家,以“监国”的名义安享富贵。亦即因此,如今遭逢大变,他胸无应变之策,手无缚鸡之力,唯有俯首等死的份儿。而所谓的太后下旨云云,都不过是这般情势下的无可奈何而已。谢家子弟,在这样波诡云谲的政治场上走来,心中自然明白其中明势取道的道理。

      “那阿父呢?”

      “阿父自然是功臣。”谢世休洋洋得意,“你们瞧好儿吧!先回将军府,等迎来新陛下,就该有加恩了。”

      谢兰修沉吟许久,才说道:“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阿父上次和徐叔父商议,要立宜都王刘义隆为帝?”

      谢世休说:“是呢!宜都王年方十八,年纪是不大,但自幼儿跟着先帝征战,帐中谋划曾让先帝拊掌称赞的!去国时我也见过,虽然清矍些,倒和他母亲胡婕妤一般肌肤胜雪,眉目疏阔,算得上俊逸儿郎。”

      谢兰修问道:“如果真是这样一个人,将来定是一个好君王。不过……”她停了停,不知是想了想还是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不过,阿父为什么不立先皇那些幼年的皇子呢?”

      谢世休笑道:“别说,四位顾命大臣,两位想立年幼弟弟皇子,反倒是阿父不肯。阿父拳拳为国之心,天地可表啊!”谢兰修总觉得哪里不妥,但看哥哥姐姐都是高兴的神色,有些话也只好咽进肚子,打算和父亲谢晦单独在一起时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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