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38:处处黄芦草 ...
-
眼前都是一层迷茫白雾,一辆熟眼的马车从中穿出,载着同样熟悉的故人往羊肠的小道上奔驰。金汨和乘隙偷看了旁人一眼,只见他鬓角上早己堆满了苍白风霜,安太监究竟是老了,岁月亦己匆匆而过。
想起当年幼稚,金汨和就不禁要笑。安太监厉眼一挥过来,金小将军却要速速把眼睛收回。多少年了,馀威犹在。可金汨和也不再打从心底怕他了,生生死死,从来都只是一瞬。他仅有的,亦只是馀下的性命而已。
所以他从来觉得安太监这个人奇怪:「安公公,你日子过得可好?」
他问来豪爽,自然没规没矩,安太监却是受了好大惊吓。定睛看了他的脸好久,摇摇头,然後才叹口气道:「托皇上的褔,自然是好的。」
坐在曾要亲手捏死的人身边,也不知他心里是何感受。金汨和摸摸脖子。是恨的多?是怨的多?安太监这个人真是份外诡异。听说皇上新封了他作御林军监军,兼领京中大小军务。这是前所未有的破格之举,就连他这种偏远地方亦有人眼红,大喊早知道就舍了祖宗去求富贵。
安太监真的求得了富贵吗?金汨和又偷偷又观察他。大概也不是为富贵吧?闻说太监都是不许出宫的,再远也只能到京城为止。安太监如今却是来了。不,或许正是托监军身份来的也说不定,藉军务之名,能去的地方也便多了。
金汨和在沙场上生杀几回,渐渐却有点明白皇帝的心思。伴君如伴虎,他走得越远便越能理清当初那几个月的事,原来如此。王湘是死得寃,而顾婴总是看得最清楚。皇上是不会杀他们的,反正他不在乎,而他们也没有糟蹋皇帝所希罕的事。
文安和,到底是皇帝的谁呢?
他不在乎,也用不着在乎。反而文安和己经是安太监了,皇上建的和园,也不是让自己住的。单是反反覆覆的想这种事,也是无用。
「金汨和,你在军中的生活也不错吧?我看他们都叫你小将军、小将军的……」安太监却是合时的搭腔了。
金汨和笑笑便答:「那是叫着玩儿,安公公你千万不可当真。」
「怎麽说来呢?」安太监平平淡淡的问着,似乎也不是真的在意。只是在这跑得不缓不急的马车里,到底还是有点声音才好。
金汨和摸摸头,展现出一点为难样子。他在关外的日子久了,越发是显得不拘小节,只是举手投足间应有的量度,却又和以往大不相同。他含齿而笑,话里却是小心:「承蒙周将军赏识,把汨和当成是契儿子般培育。下边顺着周将军的官名叫,叫着叫着便成了小将军了。只是戏言,也并不是末将当上了的意思。」
「哦?什麽戏言。你可是皇上御笔亲封的将军,难道连你自己也便忘了?」安太监把双手閒閒一搭,却又把声音放长了。
「不敢。」听出了安太监话里不悦,金汨和连忙低头。
马车悠悠的跑,大概是跑到不好走的路上了,轮子滚在地上的声音轰隆轰隆的震耳欲聋。安太监又把手交替的叠着,似有不经意地把话放出,又刻意让人听到:「我先跟你说,皇上这次把你召回,为的便是这件事。金将军在外头历练过了,也受了苦,现在应该到了为朝廷效力时候。」
而最後一切果如安太监所言。
宫灯仍旧盏盏的点起一廊道的光,他跪在其中,便染了一身的红。
门楣上垂下的竹幕经风摇曳,吱吱的发出了琐碎声响。金汨和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也该累了,此时却被人连拖带赶的仓猝走上了进宫的路。还未弄懂是什麽回事,便被擦乾净了脸上泥垢,整理好衣服头发,收拾得妥妥当当又合皇上眼缘。金汨和对这一切曾极为熟悉,也只是笑。
最终他也像好多年前一样,恭敬地跪倒在门外。
皇上就在里头,还是请安太监在内为他执扇。扇过来的风阵阵透心的凉,金汨和还是笑,倾耳去听的却是廊道外的蝉声。
「金郎,听说你如今可出色了。」皇帝的声音就从中夹杂而来。
金汨和一闪神,彷佛听到又像未听懂,那眼睛紧紧的盯着地面,却话道:「也是托皇上鸿褔。」
「哦?此话当真?」皇帝的身子概是前倾了,那声音又响又亮,似是贴着耳窝打来的清澄。「朕现在让你领军,你可愿意?」
君心难测,他硬着头皮也只好应了:「末将定当不辱使命。」
四周刹时却寂静无声。
金汨和在下边耐心等着,经久便连远处一根针下地的声音他都能听得见,他掌心冒汗,却不是怕。暗中揉了两揉,却是一片湿滑,似是拿住什麽都会轻巧溜掉。皇上在想什麽,他从来都只是猜度,而且每每是晚了。
「哈哈哈哈哈!」
顷刻堂中回响的笑声又经风掠过金汨和脸侧,他疑惑的抬头望去,却见着皇上在里头笑得煞是开心。虽是匆匆又再低头,却己是教皇上看到了。
「金郎,把头抬起来,让朕看看你。」
臣所忠的唯有君命。金汨和徐徐把头起,屋内的帘子亦嗦声揭开。里头还是金壁辉煌的皇家气派,皇上却也是老了,少了点年青时的虚浮,越发深沉得不见低蕴。他虽在笑,眼里却无沉溺於这小趣味的意思。便把金郎叫了起来,让对方跪走到脚边,龙目垂顾把他看了又看。未几,却幽幽道出:「我还以为你又说你不愿意呢。」
那声音里是否尚有几分可惜,金汨和实在无意估量。
而皇上快人快语,向来亦是无从估计的:「既然金郎有心,朕现在就封你为镇东将军,助安和协理京中事务,你看可好?」
「皇上……」金汨和尚在脑子中转着话,一双眼睛却不由自主的往後飘去。就在帘子之後,也有人偷偷的在跟他笑。哪会是谁?那时候他站在园子外想见的人,现在就出奇不意地教他见到了。只是十年,只需要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