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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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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再多纷扰烦心事,于周染雪而言,日子左不过也仍是这般平淡过着,拖得一天便安宁一天。
但多少还是会有些许牵连到自己的,譬如这陆采薇姑娘。
细细追究起来,庙会归来的第二日他曾遣小厮去陆家询问采薇可否安然回家,不想这陆家二老倒是喜忧参半地说起前夜采薇于庙会时在河中放花灯,那花灯恰巧便被镇上医馆的一个小学徒拾了去,两人一同逛了一个时辰也不知怎的就这样看对了眼,本想着采薇还年少,以后怕是少不了要操心起她的人生大事了。
小厮这边转述给周染雪时,还跟着抱怨几句道:“先前我看采薇姑娘那般爱往咱家跑,还以为多半是对少爷芳心暗许了,谁知这才不过一晚便喜欢上了旁人。”
原也不在意这些,只是再也不见采薇一面。便连偶尔去陆家看望一下,回些礼作为多月以来的看顾,随口问起采薇,她父母也只道又去医馆寻那少年一同玩耍去了,虽稍有疑惑,在两位老人脸上也是看不出什么不妥之处。
直到采薇即将出嫁的前一日。
两家隔墙而居,周染雪虽多日不见采薇却亦将她当妹妹,想到初见时她尚含着稚气天真,如今不过三季已要嫁作人妇,不由感慨又喜悦。想着明日还要一早起来跟着送亲,便早早睡下。
三更时分忽然听人叫喊着火了,出来一看,陆家早已火海一片,却未见有人跑出来。有年轻力壮的,扛着一桶桶水来浇,后来看着实在救不灭也只能随它去了,等烧净了也便灭了。跳跃的火光将门楣上布置的大红饰物烧得残破,在光亮下鲜红得刺眼。
“所幸没有烧过墙来,只是陆家怕是救不了了……可怜了这一家老小,哎,那新郎官怕是还不知情,以为明日能娶了新娘子回家呢。”与陆家相邻的另一家有人感叹着,当真是天灾横祸。
周染雪默然看了许久,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吩咐小厮:“不知道陆家在这里还有没有什么亲戚,待火灭了,咱们先帮着安置了吧。”
小厮垂头应着,声音低落,想必也是难过。
翌日天大亮了,才看到烧尽的陆家宅院门口,地上落着许多灰,路边有些许零散的烧了一半的稻草,周染雪拾起来捏在手里看着,骤然觉得有些心惊。这手法,真是太过熟悉了。那夜也是这般,躲在树后看厉炎一个招手便有人点燃了浇过柴油的柴草,他只作视若无睹地回房,待那人从窗而入时远远望见红光映天。
13
周染雪还是去了念去湖,哪怕明明知道厉炎早已启程离开这座小镇。
小厮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手里抱着一件玄青斗篷。他不知道周染雪为什么会突然想要来湖边,天寒地冻的日子,周边的树已尽数枯败,便是好大一片林子也难免让人觉得有些萧条,湖上泛着的寒气穿过丛林枯枝扑面而来,喘息中呼吸出的气息在空中形成一团团水雾,出来也只是自己个儿找罪受。只不过当初被陛下指派来随周染雪南下的时候也只吩咐了要事无巨细地将他照顾周到,其余事原是不必管的。
可暗自揣度着,他与周染雪这些天寸步不离,若说有什么人约了他出门一见,他也该是知道的。
正想着,却见周染雪突然在林子前停了下来。
周染雪回首嘱咐他不必跟来,他便赶紧帮他系上斗篷:“湖边寒潮阴湿,少爷别停留太久。”
“嗯,你去那边茶肆休息着等我便好,我去去就回。”
独自穿过林子,越靠近湖边越是觉得潮意透过斗篷的缝隙蹿进来冻得人难耐,那人……那日在这里等了多久?
“长安月下念故人……”他突然忆及那日夹在糕点中的打油诗,此时他怕是已回了长安,只可惜这月下念故人却不知还剩了几分情真了,最不济也不过那几分情由爱变成了恨。
他微阖上眼,忍不住苦笑出声。
“笑得便和哭差不离了。”不远处有嘲讽传入耳中,喑哑似是处在变声段的少年。他偏过头,果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手中握着一把石子。那少年看他侧目,也不过哼笑一声,将手中的一块小石掷出,在湖面上打出几个漩。
直到觉得无趣了他才停下来,转过身冲周染雪道:“你这人倒怪,不生气也便罢了,怎么还一直看我打水漂。”
“你打得倒好,”他淡笑称赞,“是常来这里练习?”
那少年不以为意,随口答道:“我打小就爱在这儿玩,要是哪天不来准得觉得缺了什么。”
“那今冬初雪那日你可还记得?可有许多人来过这里?”
“很多人……?”他费力地想了想才道,“哦是有一天来了很多人,林子周围都有人守着,大概过了晌午才陆续撤走,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高官这般霸道。”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不过我从家过来并不需要穿过林子,那天我偷偷看着,那人这么大阵仗却只在湖旁立着,好像只是想要等人,也不晓得等着了没有。”
周染雪的眉眼间有些许恍惚,怅然不知所以。
大抵是向来对情绪变化敏感,少年觑着他的脸色,突然恍悟般问道:“难不成他等的人是你?”
“是,只可惜……我负了约。”
但也不悔,于他,若两人真能死生不复相见自是最好,不必亲眼见他反骨昭然终一日举兵逼宫,或成或败或死或生传到这边城小镇也不过是一个简短的讯息不须过多挂心,虽然——
天不遂人愿。
14
这边陆氏一家尸骨未寒,将将下葬,京城却已然开始骚动不安,厉淼诛了当朝忠勇大将军邱肃满门的消息随着风言风语飘至耳中。
那一日周染雪带着小厮在镇里的裁缝店定做了两套更厚的棉服,出门便听着对面茶楼里传来阵阵嘘声,倏地便想起当初在笙歌醉也是正对着茶楼,来来往往间总能听得说书先生口中三分菜色七分佐料地讲着。
“……且说这已故的忠勇大将军啊,从十来年前就跟着时为王爷的陛下征南闯北立下战功无数,又赐婚与左相之女,荣宠一时,如今说杀便依旧毫不念情满门尽灭,真真是君心难测……”
邱肃?
这人虽说曾为厉淼亲信,但他记得,在当日厉炎给他看的那份名单上,这人便是最关键的一点,拔之则厉淼兵权落空,留之则将如跗骨之蚁不知何时便会将厉淼的势力消无声息地蚕食殆尽。
如此想来,厉淼此次也是下了狠招,但若当真乱起来,整个王朝怕是都要不得太平了。
不过以他的了解,厉淼面对亲弟的步步紧逼绝不可能坐以待毙,然而却又是会在意民生的人,这般大张旗鼓解决掉邱肃定是有了不乱朝政无祸苍生的把握,只怕也是早有准备,倒是厉炎蒙蔽其中自以为天衣无缝其实早已深陷雀网不自知。
周染雪自忖是个自私的人,不然也不必明明没失忆却也要装得十分相似,安分待在这江南不掺和任何政事,连约也不赴。可若是当真待一切尘埃落定才收到消息他自是想扭转乾坤也无用,偏偏现在这样的当口,自己若是掺和进去颇能搅出些风波或能保那人一命,又怎能眼睁睁看他一步步陷落。
到底是,算漏了天意,亦……算漏了人心。
“回去了。”驻足片刻,他侧身一敲小厮的头,笑着调侃他,“这些打打杀杀的事也听得这么带劲儿!”
小厮捂着头顶颇委屈地瘪嘴:“哎哟,少爷您下手真重!再说了,您不也站这儿半天了,要说不感兴趣我可不信。”
周染雪笑了一声,又敲了他一下:“就你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