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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人憔悴 ...

  •   宁珏再次回到了亭子,坐到了沈维清的对面:“太子妃之位,已经敲定了吗?”

      沈维清紧紧握住手中的茶盏:“怪不得纳侧妃这样的事,皇上给其他两家都直接下了圣旨,到了咱们这里还要好好的说说,皇上说了不算,太后还来来亲自对我说一场,原来竟是太子心虚。”

      宁珏道:“那祖父的意思就是太子妃之位,已再无转圜的余地了吗?”

      沈维清点了点头:“若非是下了圣旨,我又怎会将几家人说得那么清楚。太子已有十七,年纪不小了,婚期也定的很紧,就在三个月后。皇上下了朝,专门将我留下来,说最后一个侧妃位置留给沈家。我还以为是因为宁晖护驾有功,得了皇上的惦念,才会另有旨意,说不定太子现在回京了,觉得你姐姐与他私下定情,可能是上不了台面吧,这才没有一视同仁的下旨,说不得他以为留给你姐姐一个侧妃的位置,已是恩典了吧。”

      宁珏硬声道:“祖父便听之任之吗?皇家是这种藐视的态度,我姐姐便要去给太子做个妾室吗?!”

      沈维清等了宁珏一眼:“你以为我不生气吗?!出了这样的事!我能怪谁?你姐姐若是……太子又怎么骗得了她?如今还有什么办法?他们在一起的事,没人知道便也罢了,若是被有心人宣扬出去,你姐姐莫说做个侧妃,便是悄无声息没名没分的抬进东宫,也属理所当然,说不得我家还要遭了皇上厌弃!”

      宁珏深吸了一口气:“祖父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姐姐有什么错!太子和上皇被软禁的时候,谁想过太子妃之位?姐姐若是贪图富贵的人,当初便会丢下太子回京来。太后接回勇毅侯时,林三哥为姐姐求情,想将姐姐一起接回来,可是姐姐不回来!那时连太后都放弃了皇上与太子,可姐姐明明知道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却还是选择留下来!如今太子回宫,姐姐只是要求原本的承诺,为何却连个侧妃都不能宣之于口,还要遭人厌弃!”

      沈维清深吸了一口气:“你说得这些祖父怎么不知道呢?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你姐姐不回来便对了,若真是回来了,将来会有多少人说你贪生怕死?可这件事如果宣扬出去,没有人会说太子的不是,更不会说皇室的不是,千夫所指的是你的姐姐。莫说如今太子妃的位置已经定下,便是不曾定下,你以为祖父还有和林家争夺的力量吗?不说咱家还欠着林家天大的人情,你以为此番皇上能复辟,最大的功劳是谁?你以为太后真像你看到的那般与世无争吗?”

      宁珏抿了抿唇:“那又如何!为何不让太子亲自来说!说什么太后皇上!太后和皇上又不曾许诺姐姐亲事,让太子来和我姐姐说,让他说清楚!”

      沈维清捏了捏眉心:“太子若肯出面周旋,若真肯为你姐姐孤注一掷,便是太后和皇上又怎么阻挡的了?皇上被圈禁时,太后被王家打压的自身难保,林家都要缩着头做人,谯王妃又怎会留下皇上的血脉在宫中,那些留在宫中的皇子,死死伤伤,如今只剩下有些痴傻的小皇子。皇上被圈禁了四年,龙体欠安,虽才还朝不久,可朝中之事,大部分都让太子拿主意。”

      宁珏气极反笑:“好好好!如今太子手掌天下了!便再也看不到与他一起吃过苦的人了吗?说什么明君圣主,不过是个始乱终弃的混蛋!什么狗屁君王!难道我沈家为他家如此尽忠,却要吃了这样亏吗?什么侧妃什么东西!我沈家的女儿便是皇后也做得!怎么会轮到给人做妾的地步!太子当初不知怎么骗了姐姐!我们就要咽下这口气吗?!”

      沈维清露出一抹苦笑来:“侧妃之位,太子已算是给咱们家留了颜面,这事……怪不得别人,怪就怪我吧。我不该贪心太多,平白将好好的女儿送到宫里给人做伴读,我若能将实情告诉皇上,当初……可现在又能怎么办呢?你姐姐若不跟着太子,还能跟谁呢?”

      宁晖站在亭外,从头听到尾。这一刻她只感到无地自容和羞愧,没想到自己的妄为,却要让亲人跟着一起羞愧,一起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宁晖抚了抚身上有些凌乱的衣袍,慢慢的走进亭内,走到沈维清的面前,轻声道:“祖父说,是太子不肯为我周旋,是太子自己定下了太子妃之位,是吗?”

      沈维清面露不忍之色,虽有不愿,但将来宁晖真得入了东宫,依然要面对不受宠的现实,若她一直抱着当年两个人在西山行宫的感情和承诺,必定会更加痛苦。他们两个的人的事,除了本人谁又能说得清楚,那时的太子无处可靠,只有与宁晖相依为命。可如今的太子已是那么多人的依靠,再也不需要相依为命的人了。若宁晖不认清这样的事实,便是将来去了东宫,也不会甘心,不甘心的争夺和争宠,只会让太子更厌弃罢了。

      “太子妃也好,太子侧妃也好,若没有太子亲自点头,谁又能定不下来的。皇上御驾亲征时,被刺客伤了身体。这些年被软禁在泰和园内,没有得到很好调养,他的身体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好,太子就是名副其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便是不给太后面子,太后也要转圜的,今日的圣旨必然先过了太子处的。”

      宁晖点了点头,轻应了一声:“我自是相信祖父的,不过……不过还是想问清楚。我早该想到这些了,早该想到了,在他许诺郑峰的时候,便该想到自己的今日了。祖父不用自责和羞愧,路是我自己选下的。那个时候我是喜欢他,真的喜欢,没想贪图什么,我相信他,相信他说过的每一句话,相信生死同穴的诺言,才会心许他……他那个时候可算不上什么正经太子,说不得过了今天再没有明天了。”

      “所以祖父不必羞愧,不必自责,我爱他的时候,他一无所有,什么都不是,我们都知道明日,不是……一杯毒酒,就是一丈白绫,可我还是不惧的陪着他,相信他……并没有胆怯和离奇之心,我没有给沈家人丢脸,也没有让祖父蒙羞,祖父不要觉得我不好……是他不好,便是我们分开,走到这一步,我也并没有让祖父丢脸,没有起虚荣贪图之心……是他骗了我,他食言了,我们便没有什么了,祖父不要怪宁晖,好不好?宁晖没有……让沈家蒙羞了……没有做让您和宁珏抬不起头的事……”

      沈维清只觉心如刀绞,浑浊的双眼微红,他攥住宁晖的手腕:“没有,祖父不觉蒙羞,你这样告诉祖父一切,祖父觉得很好,你很好,做的很好,你有情有义,又信守承诺,可与人共患难,你没有让沈家蒙羞,没有让祖父失望,便是你父母地下有知,也会为你感到骄傲……祖父不会看轻你,宁珏也不会……祖父只怪自己无能,不能好好的保护你……也挣不来不想要的东西,这都不是你的错,不是咱们沈家对不起皇家,是他们失了信……”

      宁晖想笑一笑,可却怎么努力越笑不出来,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下:“祖父还要把我送给太子吗?”

      沈维清道:“祖父怎舍得把你送人呢?这次的事,祖父虽是忍下了,可以后祖父定会为你的孩子争取,宁珏也会……咱们沈家也算小有积蓄,你的嫁妆自是少不了,虽说是侧妃,若是受宠,将来太子继位,说不得还能做个皇贵妃,祖父定不会让那两家武将比下去……定给你最好最多的嫁妆……将来不让你和你的孩子受苦。”

      宁晖轻声道:“祖父说沈家没有主母,我祖母死了近二十年……祖父身边虽有服侍的人,却连个妾室都不肯抬。爹只娶了娘一个,沈家家规,四十无后,方可纳妾……可祖父要将宁晖送人做妾,皇贵妃很尊贵吗?不也只是个妾室吗?”

      沈维清轻声哄道:“不是祖父要贪图这些,你可知道,你与太子真是有了肌肤之亲,若不嫁东宫,今后……今后可能嫁不得任何人了,太后与皇上都默许的婚事,你都推了,谁家还敢娶你?……太子若无心胸,入不入东宫,不是你能说的算的,祖父说得也不算,说不得一生都要青灯古佛了……”

      宁晖抬眸,轻声道道:“他娶了别人,还要我青灯古佛吗?太子妃之位又如何,他若有二心,我沈宁晖也是不稀罕的,若谁迫我,不惧一死……我不会给任何人做奴婢,太子也好,皇上好,京城的人不娶便不娶,我回漠北去,那里的人不在乎这些……”

      沈维清不赞同的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好!”宁珏不等沈维清说话,便打断道:“我陪姐姐回漠北!什么东宫什么太子!我的姐姐多是人喜欢!为何要去给忘恩负义的人,做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祖父年纪也不小了,也可以功成身退。京城我算是待腻了,咱们一家人都去漠北,和外祖和爹娘住在一起去。”

      沈维清看向宁珏,明明知道这样不对,可却丝毫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太后和皇上都已说了,最后一个侧妃留给沈家,言语之间很是软和,祖父若是推拒……”

      宁珏哼道:“祖父在官场的那套,便不要拿回家来用了,这种简单的周旋和回绝,对祖父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我知道祖父还想让我入仕,可祖父和姐姐被圈禁了四年,咱们一家人骨肉分离,换来的是什么?不过是天家无情罢了,祖父当了一辈子的官,也该趁早想明白这些才是!”

      宁珏见沈维清沉默不语,又道:“祖父便让那些人去争去抢吧。您这么大年纪了,也该歇歇了,待我们去了漠北,我找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到时候祖父便该当祖爷爷了,何必还想这些勾心斗角的烦心事?”

      沈维清瞪了宁珏一眼:“朝廷的事岂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致仕也不是你说退就能退的,不愿做侧妃就不做罢了,我沈家自是养得起我家的女儿,可什么全家回漠北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宁珏呲牙:“知道了知道了,那祖父要尽快了,否则说不得皇上和太后还以为我家拿乔,想要更多的富贵呢!”

      “宁晖去歇着吧,这事祖父便依你的意思来办。”沈维清长叹一口气,“别想那么多,既然太子没有将你们的事宣扬出去,便还算留有余地,说不得对你也是有些情谊……祖父虽然会尽力,可若太子……”

      “祖父。”宁晖与沈维清对视,许久许久,轻声道,“若祖父若不愿拒了皇家的婚事,那么成亲之日,便是宁晖命丧之时。”

      沈维清那点侥幸心理被这样的眼神与神态,击得丝毫也无,虽与孙女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她的性格却也明白几分,尤其那股倔强,像极了早逝的儿子,当初便因自己的坚持不肯让他从武,才让他偷偷的去了漠北,才有了那样的结果……如今若孙女再是如此,他这样一把年纪,如何能熬不住。

      沈维清忙澄清道:“祖父在朝几十年,伺候了三朝天子,若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也妄为天子之师了,自然能拒的,你且放心便是等消息就是。”

      午时的含章殿正书房,阳光从窗口倾泻在书架上,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的味道。顺帝坐在龙椅上,望向沈维清有些佝偻的后背,心中莫名的难受着,君臣之间有种压抑的窒息。

      顺帝未直不惑之年,但因四年不见天日的缘故,已是两鬓斑白。他狭长的凤眸已有很深的皱纹,眼底也有些青黑,整个人透着不健康的苍白,虽是如此,从眉宇间之间,也能看书顺帝年轻时,该是个极漂亮的男子。

      当年高祖忙于政事,顺帝在母妃的筹谋下,少年拜帝师沈维清的门下,前两年衣食住行俱在沈家。那时的沈维清才是不惑之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沈鸿不喜习字做文章,整日舞枪弄棒,沈维清不舍苛刻独子,唯有将所有希望寄托都放在了顺帝身上,可谓尽心尽力的教导着。沈维清在顺帝少年时期,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对顺帝要求极为严格,也从来不留半分私心,可谓如父如师的存在。直至后来便是顺帝能顺利继位,也和沈维清的百般筹谋和广达的人脉离不开关系。这也是为何顺帝继位之后,沈维清能连续四届主持恩科的缘故,是绝对的信任。

      顺帝坐在这午后的阳光下,只觉得的恍惚,那时的沈维清是如此的年轻干练,仿佛世间的事都难不倒他一般,可如今,陪伴了自己二十多年的他,却是如此的苍老和颓废。

      顺帝轻声道:“朕也不想委屈太傅,当初泰和园内与林家约定一事,太傅比谁都清楚。太子将来定是要继位的,爱卿若是觉得侧妃之位辱没了沈家,朕现在便可下一道圣旨,将来皇后可分东西二宫,您的长孙女会是西宫之主。”

      沈维清缩在衣袖中的手,抖了抖,这般的恩宠便是历朝历代也是少见,可孙女的脾气和儿子如出一撤,今日若是应了这个口,回去不说孙女会如何,孙子也不会原谅自己:“皇上说什么辱没沈家,老臣绝无此意,不过是老臣那孙女自小在外祖那里长大,贪玩又好动,不喜拘束,这样的脾性如何入得了皇家。”

      顺帝轻笑了一声:“说不得年儿便是喜欢上她这份洒脱了,京城的小姐都是一个样,多个不一样的,倒又多了一抹颜色。”

      沈维清摇了摇头:“老臣只余下那么点骨血,自来从不曾求过皇上何事,但长孙女的婚事,还求皇上让老臣自己做主。”

      顺帝脸上的笑意淡了不少:“即是如此,那婚事的事,就先不提,朕看太子的意思,也是会先迎娶太子妃与那两个侧妃,很是慎重的把你家放在了后面。爱卿还有时间可以考虑考虑,但致仕的事,朕看便算了吧。如今朝廷百废待兴,离不开太傅的操持,何况今年大考,你还不是有意让宁珏下场试一试吗?如今又来和朕说致仕,是何道理?”

      沈维清道:“臣已是花甲之年,这一辈子该见都见了,该经历的都经历了。皇上莫以为臣推拒,是为了太子妃之位。不管东宫西宫,女儿家一旦入了宫,臣便是想见一次都难了,臣奔波了一生,能守在他们身边的时日不会太多。她跟着老臣吃了那么多的苦,若不愿嫁入皇家,老臣实在是……实在是不忍勉强她半分,求皇上成全老臣一个祖父的心思,别的事,老臣都能依皇上的意思……”

      顺帝见沈维清红了眼,心里也难受,他自是有自己的考虑,此番复辟回朝,林家与太后可谓功不可没,太子妃的位置林家要,自己不能说不给,给了却也不能眼见着林家做大,本想着沈家都少能钳制着些,可如今对着太傅这般的恳求,顺帝便是不念及这二十多年的悉心教导和君臣之情,又如何不念及圈禁四年的不离不弃……

      顺帝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罢了,爱卿若是不愿,这事就此作罢,朕以后不会再提了。那孩子在西山耽搁了这些年,眼看着岁数也不小了,爱卿若是有相中的人家,不管是谁家,朕定会给你做主。如今朕身边也没有什么可用的人了,致仕一说,爱卿以后不要再提了。”

      沈维清点了点头:“臣,谢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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